月秦皇宫。
时值盛夏,池塘里荷花盛开,两岸芳草萋萋,远远的就能望见,绿柳拂动,美景令人陶醉。
有一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凉亭之中,身后另有一黑衣少年随侍。
“世子,姑娘又出宫去了,要派人跟着吗?”秋白低了头,口气毕恭毕敬地问。
“不必跟随,由她去就是了。”那少年轻轻一笑,嗓音清澈明亮。
闻及此言,秋白眉头微皱:“世子......”
“嗯?”
“还有一言,不知属下当讲不当讲?”在深思熟虑的过程中,秋白最终鼓起勇气,毅然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
“不当讲。”
“……”多年的兄弟之情喂了狗。
一把将手里的鱼食都抛进湖中,那说话的少年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来,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眼神炯炯有神,唇边微微勾起一抹淡笑,气质超然。
此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戎锦和慕云卿的长子,云峥!
这一年,云峥恰好年满十八岁。
戎辞想让他继承皇位,戎锦想让他继承王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世子爷日后的道路必然不可限量,素日巴结逢迎的人不计其数。
一方面,他容貌姣好,气质高雅,另一方面,他身居高位,地位显赫,如果有一位朝臣能够招来这样的女婿,只怕是在睡梦中都要笑醒过来。
因此,登门说亲的人都要将瑾王府的门槛儿给踏破了。
种种原因,云峥才溜出了北齐,本想来月秦,到舅舅这躲躲清闲,结果云陌还追在他屁股后面让他掌管月秦。
要换作平时,他早就脚底抹油了,可惜却因一人被牵绊住了。
回过神来,云峥扫了眼池中正在吃食的几尾锦鲤,俊眉轻皱,问秋白道:“这池中的鲤鱼是不是少了少点?”
闻言,秋白忍不住抿唇,心说您还好意思问!还不是您那“好媳妇”的杰作!
秋白深知云峥的性子,是以并不直说,而是问他:“您嫌少啊?”
云峥点了点头:“我听皇舅舅说,前几日方才有人进贡了一批金贵罕见的金鱼,怎的我到现在都没瞧见呢?”
“哦,已经死了。”
“死了?!”云峥语气微恼。
秋白倒是十分平静,语调无波无澜,毫无起伏的说道:“嗯,死了,一条都没剩下。”
“怎么死的?”
“撑死的。”
云峥一听当时就沉下脸来,肉眼可见的不悦:“负责饲养的奴才是做什么吃的!这点子小事也做不好吗?”Μ.
“啊,不关宫人的事,是兰姑娘给喂死的。”
“不过几尾锦鲤罢了,死了便死了,又有什么。”
“……”不该感到意外的,实在不该感到意外的,毕竟类似的情况每日都要发生几次。
同样的事情,只要关乎那位兰姑娘,他们家世子爷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瞬间变了一个态度,毫无原则可言。
千错万错,那都是别人的错,兰姑娘是肯定不会错的。
秋白觉得,甚至哪一日他们家世子面临究竟是他自己错还是兰姑娘不对的时候,世子都会毫不犹豫的扇他自己两耳光。
像是为了印证秋白的猜测,他便继续说:“若光是被撑死也就罢了,因死人丢弃在池中不管恐会影响其他的鱼,是以必要打捞出来才行,可兰姑娘却兴起说什么万物生灵皆该被同样对待,定要将其火化了才行。”
“然后呢?”
“然后就真的架火烤了起来,结果烤着烤着味儿太香,她就给吃了!”
“……吃、吃了?!”纵然淡定如云峥,此刻也不免震惊:“怎么能吃了呢?”
秋白立刻点头附和,一副“世子你终于抓住重点”的感觉,说:“是吧是吧,若是埋了也就罢了,怎么着也不能吃了啊。”
“锦鲤素来只做观赏之用,肉质太老,也太腥了。”云峥说着,眉头越皱越紧:“她既是想吃鱼,你怎的不叫御膳房的人好生做给她吃?”
忽然被责问的秋白:“……”屎盆子这就扣他头上了?
“对了!”想到了什么,云峥忽然开口又接着问道:“舒儿她只是吃鱼,可有饮酒吗?”
“……”他们家世子爷还有理智可言吗?
秋白面露无奈之色,感觉这位主子的关注点似乎偏离了实际情况。
忍不住叹了口气,秋白语气丧丧的回答:“没有,兰姑娘吃了两口就说不好吃,然后通通喂了猫了。”
“那就好……”聊起兰舒,云峥眼睛都是亮亮的,眼底透出些微笑意。
“不是属下说,您也该好生管管姑娘,再这么任由她胡作非为下去,她非得把整座皇宫给拆了不可!”
退一步讲,其实就算拆了也无妨,但这到底是月秦的皇宫,又不是北齐的,到时候文官进谏不是给陛下找麻烦嘛,毕竟云陌舅舅可不像王爷那么狠戾,一个眼神就能镇住那些御史,到时少不得要听那些老头子唠叨。
光是想想,秋白就觉得脑壳疼,一脸的苦大仇深。
可云峥却一脸的漫不经心,只听他慢悠悠的说:“夸大其辞,哪里就那么严重了,舒儿她只是觉得这宫里太闷了而已。”
这四方天地,哪有她的碧云山来的快活。
他本也不想拘束她,只是若不将人困住,她便会像那自由的鸟儿,振翅而翔,飞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了,那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
晚膳时分,宫门前出现了一辆宝盖马车。
马车稳稳停在了宫门口,但见车上下来一位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一袭水绿色的望仙裙,长发及腰,明眸含星,唇若涂脂,美不胜收。
她缓步走下马车,宫门口的侍卫见了,无不颔首请安。
“姑娘回来啦,世子正等着您用膳呢。”传膳宫女见兰舒归来,口气毕恭毕敬地说。
“嗯。”淡淡应声,兰舒径自进殿。
及至房中,映入眼帘的是那容貌如玉的少年,他端坐在桌后,凝视着她的瞬间,眼中闪着光。
云峥唇角带笑:“回来啦?”
兰舒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云峥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然后亲自为她布菜,说:“今儿御膳房新做了几道菜式,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兰舒垂眸看着自己面前险些堆成小山似的碗,神色淡淡的,不明悲喜,只是语气平静的回了句:“多谢世子,我自己可以。”
云峥扬眉,不置可否。
殿中伺候的宫女见此早已见怪不怪,从这位兰姑娘被世子接进宫那日开始,两人便是如此相处的。
一个殷勤,一个冷淡。
兰舒本来就不是那么聒噪的人,特别是在用膳的时候,她就更不爱说话了。
一直到吃晚饭,她将手搭在膝盖上,坐的端端正正的,然后才望着云峥正色道:“你还是不准备放我走吗?”
云峥神色不变,宠溺的笑笑:“舒儿说什么傻话,咱们定是要在一处的啊。”
“可你之前明明说,带我去见过你爹娘后,我们成了亲你就同意让我回碧云山去,难道不作数了吗?”
“怎会!”
“那我们几时去见你爹娘?”
“舒儿急什么?”云峥一只手托着下巴,细细打量着兰舒:“就这么想嫁给我?”
兰舒垂眸,并不吭声。
她从来都不撒谎的。
见状,云峥眸色微凉,却到底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而是故作轻松的说:“你不是说你从来没来过月秦嘛,如今正好有机会,好生在这玩一玩岂不好?”
兰舒抬眸看向他,语气郑重:“不好。”
“嗯?”
“我想回碧云山去。”
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云峥语气慵懒,却异常坚定:“不行。”
碧云山中迷障重重,陷阱极多,一旦带她回去便犹如困龙游入池中,再想将她留在身边就难了。
数不清是第几次和云峥提出要回碧云山,不过和前几次一样,都被拒绝了。
思及此,兰舒的眸光不禁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她起身走进里间,不再理会云峥。
云峥到底不忍见她如此,思来想去,最后便追到里间挨着她坐,温声道:“那这样好不好,明日我便去和舅舅辞行,然后咱们就动身回北齐去,届时见过爹娘咱们就成亲,成亲后不管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如何?”
“……嗯。”兰舒视线低垂,并没有看着他的眼睛。
云峥的心智完全承袭了他的爹娘,其智近妖,对于人心的把控几乎无人能及,是以一见兰舒这个反应,云峥便知道她不过是在敷衍他。
为了从他身边逃离,她居然都肯撒谎了!
其实云峥都猜到了,兰舒之所以急着见他爹娘,不过是想等见到人后将他的所作所为告知,期待他们能约束管教他,然后她好能恢复自由,一走了之。
她这打算其实也没错,只是……他总归不会让她如愿就是了。
兰舒见云峥忽然不再说话,目光明明灭灭,闪烁不定,她心里一惊,便道:“你在想什么?”
又在想怎么算计她吗?
闻声,云峥恍然回过神来,语气轻松的笑曰:“哦,我在想明日向舅父辞行该如何说,才能顺利让他让我们走。”
如此,兰舒方才不疑有他,兀自摆弄瓶里的花。
云峥看着她的侧脸,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对兰舒的初印象,云峥想,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
淡!
像水一样淡。
淡到骨子里那种,万事万物都难动其心。
那是一个神色冷淡,眸光更加冷淡的女子。
一袭白衣,一管玉箫,整个人如同从云端坠落,不染凡尘。
后来相处下来云峥方才明白,兰舒她的确像水,看似柔软,实在坚韧,自有穿石之力。
数月之前,云峥带着秋白和半两从北齐出发,一路游山玩水想去月秦,还特意在中途去看望了陆成欢和容澈他们,结果未出大梁境内,途经一山,他们意外为山中陷阱所困,也是在那时,云峥偶然见到了兰舒。
山中机关重重,不知为何人所设,且道路曲折,如同迷宫一般,让他们难辨方向,半两还意外被暗器所伤。
就在云峥和秋白准备带着半两硬闯的时候,不妨旁边忽然响起一阵幽幽箫声,两人闻声看去才发现刚才还是空树杈,这一刻竟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是一位姑娘家,生的姿容不俗,堪称绝色。
可是比起她的相貌,云峥倒是觉得,她身上的气质更为吸引人。
一曲终罢,女人覆手一转就把玉箫不知道收在哪里,然后轻轻扭头向云峥看去。
二人对视片刻后,云峥终于先开口说:“烦劳姑娘,请问此地是哪里?”
“碧云山。”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仿佛带着冬日独有的冰寒气息,带给人一种冷意,让人难以言喻。
闻言,云峥的神情变得更加谦逊有礼,眼神温润地继续追问:“那这山中陷阱可是姑娘所设?”
“不是。”
“那请问,姑娘如何能平安无事的出现在此,如入无人之境?”
“因为我知道哪里有机关,可以避开。”
闻言,秋白和云峥相视一眼,前者忍不住问:“你不是说这陷阱不是你设的吗?那你又如何能避得开呢?”
“是我师父设的。”
“……”怎么感觉这姑娘说话有点大喘气呢?
不过不管怎么样吧,只要她知道怎么避开那些机关就好。
于是秋白接着说:“既是这样,那还请姑娘设法救我们出去,在下在此先行谢过了。”
兰舒摇头:“不必言谢。”
秋白刚在心里想,这姑娘看起来冷冰冰的,倒还算识得礼数,谁知,紧跟着他就听兰舒来了句:“我不打算救你们。”
秋白:“……”
云峥:“……”她说话一直这么“峰回路转”的吗?
兰舒的回答直截了当,显然是出于真心不愿意将他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而且,兰舒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漠,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们,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有任何不妥之处。
这秋白就有点想不明白了,既然她不打算施以援手,为何还要和他们有来有往的说这许多话?存心戏弄他们吗?
在那一刻,饶是一贯淡定如云峥,也不禁感到了一丝惊疑。
他能觉得这个女子没有恶意,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痛快地说着拒绝?
同云峥说了这一番话后,兰舒并没有走,反而还安静地坐在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你在看什么?”忍气吞声良久,秋白终究抵不过内心的好奇心,依旧仰着头问树上的女人。
“等着看你们死啊。”那些曾被困于此山中的,不止是他们,无论武艺多么高强都无人能够逃脱,唯有她或是师父亲自将其解救。
可是师父临走前曾特意叮嘱过她,他不在,她万万不可随意救人上山,因着世间险恶,恐她会轻信人言,被人给骗了。
师父还说,若是骗些钱财倒也无妨,就只怕有人见色起意会伤害到她。
她虽轻功绝世,但却没有与人交手的能力,一旦碰上个坏心眼儿的人暗中算计她,那她必为对方所害!
正因如此,兰舒才冷眼旁观,并不施以援手。
云峥和秋白不知道兰舒心里具体在想什么,只是单听她说的话,两人的心都忍不住沉了下去。
怪道人言,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幽幽的叹了口气,云峥随手摘下脸上的半张面具,顺手丢到了草丛中,而后撩袍席地而坐,对秋白说:“扶半两坐下,我先给他疗伤。”
他担心那暗器上有毒,万一耽搁了就不好了。
不想,秋白方才扶着半两坐下,就见方才还悠然坐在树上的女子翩然而下,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云峥。
云峥也仰头看着她。
四目相对,她忽然开口道:“随我来。”
说完,她便兀自转身离去。
她的转变发生的突然,秋白和云峥面面相觑,前者心里尚有犹疑,后者倒是很快就接受了现实,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见状,秋白也忙背着半两跟上。
路上他压低声音问云峥:“她不是说要看着咱们死吗?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这一点,云峥也不得而知。
缓缓的摇了摇头,他没有回答,只专心看着眼前的路,仿佛在欣赏着这座山中的美景。
然而实际上,他却默默地在心里记录下了自己所走过的道路。
在前方,兰舒缓慢而从容地前行,仿佛并不担心他们会在道路上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许久之后,云峥才知道,即使他还记得那条上山的路,但却不能顺着那条路下山。
由于碧云山中的每一个机关都是相互连接的,如果没有兰舒在前方指引,任何人都很难离开,除非她亲自指点对方了解这座山中所有机关的位置。
对于兰舒而言,这里并不存在一条绝对的出路,只要有她在,便可轻松地将死门转变为死门,从而畅通无阻。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秋白忽然脚步一顿,唤了云峥一声:“阿峥!”
他们在外行走,为了避人耳目,秋白和半两便一直这样叫他。
云峥回眸:“怎么了?”
“半两有些不对劲儿,身子越来越凉了。”
这时,兰舒忽然开口问了句:“死了?”
秋白:“……”她就这么盼着他们噶了是吧?
云峥走过来查看半两的情况,发现他身体冰寒,整个人如同被泡在寒潭里捞出来的一般,云峥凑近,听见他口中念叨着“热”。
这就愈发奇怪了。
眉心沉了沉,云峥第一次后悔当初没有和师公他老人家好生学习医术。
如今这般,着实令人为难。
就在众人都沉默之际,不妨兰舒又追问了一句:“他是死了吗?”
秋白白眼儿都要翻出天际去了,但想着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还是回答说:“这会子还没死呢。”
不过待会儿就说不定了。
这个答案,应该没让她失望吧?
云峥转头看向兰舒,倒十分有耐心的问道:“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兰舒眨了眨眼,回说:“要是这会子还没死,那他就不会死了,顶多是难受个几日,但于性命无碍。”
一听这话,秋白便重新来了精神:“当真?!”
“嗯。”想了想,兰舒又补充道:“我从来都不骗人。”
看着她坦荡的目光,秋白倒是信她这话。
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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