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个故事走到了结尾,终于如祂所愿——也许祂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刻。
“去哪里都好,我们可以去很远的地方看花草,去做自由的旅人。你有时间,我有因果,我们完全可以看遍世间的一切……去任何一个地方冒险。”
祂凝结出了五官,面部是洋溢着的、灿烂的笑。
“……你终于自由了,苏明安。”
傀儡师停下了手中的丝线。
自始至终,丝线永恒地悬停于祂们身周。苏明安曾走过亿万个方向,行过亿万种可能:于神灵身边安睡、提早出局、灵魂死于圣剑、被时间大回档折磨到崩溃……这些可能都存在过,但凡有一种可能性真实发生——叠影就无法看到如今光辉璀璨的神明。
但最后,苏明安还是依照祂的期望,走到了这里。
这离不开祂的手中丝线。
无论是早前的托梦、对神灵的挑衅、看似贪婪的入侵、伪装成人型的诱惑、预言石壁的纂改、以异种王为名的假传说、给予善意的交谊舞、九幽之下的禁锢、千年之前的追溯、故作温柔的舞池挽留、跨越一万条时间线的污染、对萧影人性的把控、最后一击的圣城爆炸……好像都是为了这一步。
——逼祂想要的那个人,成神。
斩断千万种其他的可能性,抹杀亿万条不曾存在的道路,只留下一条大道——让苏明安走向神明之路。
世事如同被丝线牵扯的木偶,随着祂的手指起舞。千年蹁跹,最后不过黄粱一梦,尽数落于祂的掌中。
祂是,
最狡猾、最聪慧、最深情、最无情、最天真、最残忍、最自由的……
【傀儡师】。
……
“神”的眼里,只有文明以及同层次的神。叠影的视野,原来和神灵没什么不同。
祂们都忠实地顺从于自己的生命本质,顺从于自己属于神的欲望——崇高地追求着文明与同胞。
叠影捧起神明的黑发,想给予神与神之间的见面礼,然而蓝光一闪,苏明安突然退出了几米开外。
发丝如一尾游鱼,在叠影的指尖飞快滑走。祂愣了愣。
唰。
一声轻响。
炽烈的、耀眼的、镜面般的剑刃,带着太阳般的光与热,握在苏明安手中,指向叠影。
苏明安的脸上没有表情,眼中却是深切的疑惑——祂不知为什么自己不肯松开手指间的五根傀儡丝。
明明它们毫无作用,只是牵连着五具蚂蚁般的尸体。
仿佛残留的人性在叫嚣着什么,那个十九岁的青年仍然在心中振臂高呼,祂听不见具体的言语,但能听见模糊的高喊。
人是立于意义之上的生物。
祂穿透文明的视野望过去,望见了璀璨星河,却也一只正在打哈欠的橘猫。
橘猫懒懒散散地转了个圈,用屁股对着祂。明明是微小脆弱的生命,居然也这么高傲。它跳到了一架钢琴上,踩出了几个高低不一的乱音,远方隐隐传来女人的痛骂,手指骨节传来幻觉般的痛感。
苏明安眨了眨眼。
耳边是滴答滴答的游戏机声,俄罗斯方块的消减声传来。然后是一对蓝色的、含笑的眼睛……
他握紧了剑柄。
望向叠影。
“你滚开。”苏明安开口,生涩得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却一字一句地说着:“要去无尽的宇宙星空……我自己会去。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寻找我想要的东西,如果那时我想去的话。”
“我不需要通过你去,我也不需要……你的陪伴。”
“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施舍。我也不必在此刻,就终结我的前路,成为你的附庸。我还有……无限可能,我可以亲手创造。”
他像是一个刚刚找回自己声音的孩子,或者说,此时他的人性,在铺天盖地的重压下,稍稍涌起了一些波澜。他盯着叠影,眼中急速跳动着色彩:
“你只是一个斩断我未来可能性的恶人,一个一腔情愿想利用我的高维小偷,一个不择手段毁掉我的神。在你的立场上,你没有问题,但我,不接受。”
“我的挚友们,比你好太多。”
“你根本不是我的……”
“挚友。”
叠影后退了一步。
星空的色泽疯狂地闪烁起来,预示着祂的心中正在产生强烈的错差,如同沸腾的化学反应。祂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好像没有听清苏明安的话。
但是,高维者不可能听不清这种字句。
祂只是下意识产生了不敢相信的心理,这种退缩祂已经很久没有过,像是祂未成神前,偶尔产生的胆怯情绪……明明祂已经告别这种情绪许久。却因为苏明安的一段话,瞬间被勾了出来。
苏明安说,他还有无限可能。
苏明安说,他能亲手创造更完美的结局。
苏明安说,他最后会亲自找寻星空之秘。这种结局,远远不够。
……你太贪心了!太贪心了!
滔天的愤怒包裹着叠影,这是祂千年都不曾感觉到的激烈情感。
你失去的只有那几个人而已!你收获的却是广阔宇宙、亿亿万万跪伏于你的生灵!怎么?你还想要更好的?
……凭什么。
最终,一切翻滚着的复杂情绪,只化为了这一句。
凭什么。
凭什么好不容易祂把苏明安带到了神之高位,放他飞向浩瀚宇宙。他却觉得他能做得更好。
凭什么成神后,苏明安的人性还没有完全磨灭。
……凭什么,自己根本不觉得这个结局不好。凭什么……他们之间,会有这么大的隔阂。
此前祂一直认为,任凭苏明安如何伟大无私,一旦成神,人性消减,苏明安也会成为和祂一样的人。毕竟祂确实不是纯好心邀请苏明安,而是想要一个时间权柄的同伴。但至今祂才发现……一旦沟壑存在,无论如何试图拉近,甚至让生命本质变为一致……有些人也注定比另一部分人“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