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下。
神像之侧。
“那次,你为了私心,去救流放的吕树。你没有错。”朝颜抬头说:“这次,无论你救他们多少次都没关系,本就是你让我们的文明走到了今天。”
“你们这种救世架构,就算没我也不会输。毕竟‘旧神’不是真正的神,只要给任何一个人旧神的名号,都可以取代我的位置。我并不是……不可替代的。”苏明安说。
“但至少在我们这条世界线上,是你成为了这个旧神。我们愿意回报你,包括我的生命权柄。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朝颜的身后张开了一对翅膀。
她漂浮上来,碧色眼眸倒映着他:
“……我的生命,本就是留给你的。”
“去选择吧。告诉我,你要救哪一个。我很聪明,下一周目你跟我说要救的人名,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苏明安的十指颤抖着。
傀儡丝发出嘶嘶的悲鸣。
他什么都不用多说,她就知道他最需要什么。
仿佛她是他的镜中之影,他属于女性的照应面,描摹了他的一生。无论千年前的陪伴,亦或千年后的守护。
人们茫然地望着天空之上的神明与他的审判天使。他们并不明白,为什么神明的表情会那么痛苦。
“……朝颜。”
宛如拨开一场流淌着生命的雨幕,他缓缓张口,却只简简单单叫了她的名字。
她愣了愣:“你叫我干什么?”
忽然她明白,这是他在回应她的上一句话——【告诉我,你要救哪一个】。
他拒绝了选择。
他只喊了她的名字。
她的瞳孔缩了缩,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童话,随后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应该早就教过你,无论你拉不拉这个电车杆——【你都是正确的】。你还是太理想化了,这不对。”
是啊。
苏明安也记得十几年前朝颜的教学。即使时间流速很快,许多东西没有印象,但她关于电车难题的那段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也记得,那时自己的回答。
当时,他的回答……
他闭上眼,沉默了足足十秒。
他不曾俯瞰,不曾回头,白色触须环绕身后,仿佛无数白皑皑的星辰簇拥着他。在人们看来——宛如真的从神话里走出的神祇。
叠影在一旁看戏,欣赏着他的挣扎。
他却重新举起了右手,时间之戒闪烁着星光。
叠影的眼中涌现了错愕。
“……这不是完全定格的【关键时间回档点】,我之所以在这个时间节点停下,是因为我感觉指针实在拨不动了,灵魂快被阻力扯碎。”
“如果我继续回溯,阻力会以几何倍数递增,但我还是可以试着……往前再推一点。”
“叠影。”苏明安向星空之上的高维者宣告:
“别太得意了。”
“——我要告诉你,我的极限,你算不到。”
于是,时间之歌被奏响。
星辰长明。洁白色的神祇将右手抵在额前,额头抵住荧光闪烁的戒指,仿佛以此止住自己的颤抖。
他长吸一口气,在叠影与朝颜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再一次地……发动了回溯。
继续向前。
向前,向前。
不是距离上的前方,而是时间之前。
追溯至长河的更上游,在永无止息、万千巨山般的瀑布之下,扛着这份撕扯灵魂的疼痛。
瑰丽的蓝色光晕闪烁,仿佛时空的回转与交叠。他紧紧抵住自己的额头,几乎烙出了一枚时间之刻印,左手如同钢筋,死死按住自己想要退避的右手。
咔哒,咔哒。
时针转动,奏响时间之声。一滴滴蔚蓝的水在他的脚下踩过,游鱼般跃去,而他拨弄着指针,任凭惊涛骇浪试图将他向后推去。
火焰熄灭、灰尘消散、砖瓦飞起……旧神宫回归原样……
跃过那个极限的时间节点时,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碎开,这是死亡也比不上的极度疼痛,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像瞬间经受了千万次濒死体验。
当他停下,意识几乎溃散。
但当他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无与伦比的惊喜涌上心头——
虽然痛苦到了极点……但时间确实稍微往前推了一点点。爆炸还没有发生,旧神宫仍然伫立。
他下意识率先看向第一根傀儡丝,专注精神,将这条线拉回来。随着他逐渐收回傀儡丝的技能,这根傀儡丝变得越来越短……
下一瞬间,
这根丝线连接的人,被他从旧神宫生生拽了出来。
……救下了。
他来不及松口气,立刻专注于第二根傀儡丝——
“轰——隆——!”
一声轰鸣。
金红色的蝴蝶飞起。
在他眼前,旧神宫开出了千朵万朵炽热美丽的花。
爆炸发生了。
……
苏明安在演一场傀儡戏。
他是舞台之上操控众生的神明。
神明的拇指,拉扯着一根青竹。神明的食指,拽着一柄剑。神明的中指,牵着一只鸟。
神明若是拉扯第一根傀儡线,第二根和第三根就会断裂。拉扯第二根傀儡线,另外两根就会断裂。青竹、剑、鸟,总是无法同台演出。
他感到崩溃。
于是他再一次重启,这回他的灵魂被折磨得千疮百孔,但他也终于能将第二根线扯回将近一半。
但还是,不够。
就差那么几秒……几秒……
他试图用别的办法,比如让腕表阿独传递信息,可时间来不及。他求助朝颜救人,可差点连朝颜都葬身火海。
他又一次地重启了,再度经历灵魂重创的疼痛,试图再把时间往前推一点。
可是,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他想到了叠影的话:
【就算往回逆流,你也只是区区人类,四千多的战力水准……根本不够。】
区区人类,四千多的战力水准……所以不够。
那么,
如果不再是人类呢?
他恍然大悟。
祂忽然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