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那个人,或是那样的人。
柔婉,顺和,良恭。
只是不管怎么说,都绝非高太后这样的。
她年轻时便是专擅蛮横之辈,又少有笑颜,叫人如何喜欢的起来呢?
可是这会儿,气氛虽算不上是剑拔弩张的,可却绝不是一派和谐的,她却笑了。
且这样的笑……
他见过了太多的笑里藏刀,却从没有高太后这样阴沉。
他恍然之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数九寒冬的天气里,那种刺骨的冰凉,叫人感到窒息的,想要挣扎,却又无法求救的。
元邑在很多年后回想这一日寿康宫中的情形时,都不免要打个冷颤。
他从不是个胆怯懦弱的人,唯有今次,与高太后对视的这一眼,令他终生都难以忘怀。
他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怀疑过,究竟是不是常年受高太后的压迫,已经成了一种惯性?
元邑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没有言声,只是抿紧了唇角,看着高太后,目不转睛的。
“你不是,一直都想把卫玉容藏在身后吗?”高太后冲着他高高的挑眉,“孤还记得,太皇太后叫她在慈宁宫中一住那么久,正好就是避开了先皇后被废的那段日子,你们啊——”她尾音上挑着,“司马昭之心,还怎么瞒得住呢?”
她为什么会突然又提起容娘?这件事情,她早就有了猜测,且当日说起之时,他反应过于激烈,以至于连老祖宗都责备过他,不该那样失了分寸。
高太后是个聪慧的,不需要细想,都能抿出来他待容娘的不同。
她都知道了,他其实有些害怕,可是如今也不必要这样提心吊胆,至少他有能力护得住容娘了。
可是今夜……今夜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又提起容娘的事情?
元邑下意识的蹙起了眉来,皱的很紧的:“太后什么意思?”
高太后晃了晃脖子,又压了压鬓边:“你们想瞒着,孤又怎会叫你们如了意呢?”
“你做了什么!”元邑几乎是一步迈上前去的,若非他心中尚有一丝理智尚存,此时高太后的衣襟怕早就叫他攥在手心儿里了。
他就说有什么是他忽略了的。
这些日子以来,高令仪得了后位,可是后宫之中,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高太后知道了容娘的与众不同,却真的什么都没做?就因为高令仪得了后位,她就这样收敛起心性了不成?
不对——元邑猛然一僵。
这绝不是高太后的行事与作风!
“你对容娘,做了什么?”他语气森然的,“高令仪正位中宫之后,你绝不会放任容娘安逸,那你应该……”
“皇帝可真是关心则乱啊。”高太后呵笑了一嗓子,“若不是她,你大约能猜得出来的。长春宫啊——”她拖长了尾音,“长春宫多少年来都替她挡在了前头,孤既知道了此事,自然心疼她,年纪轻轻的,叫皇帝这样算计了,这些年来又不知惹了多少人嫉妒,到这时候,孤岂能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呢?”
“你——”元邑大吃一惊。
他真的是大意了,其实该日夜不分的盯着寿康宫的。
可是他却也在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前阵子徐明惠的行为那样反常,且他还记得,燕云被赶走的时候,不过是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
他那时候还想过,大约的确是阿姊小题大做了。
只是今夜听了高太后的话后再来回想,只怕……
他眸色暗了暗。
只怕徐明惠是将阿姊一并利用了。
她想处置了燕云,却又怕他看出端倪来,所以叫人去请了阿姊,又叫出云做了一场戏,惹得阿姊动了肝火,非叫嚣着把燕云赶出了长春宫去。
那之后呢?她可能从没想过,阿姊会跑到乾清宫与他诉苦,替她诉苦,而他那时还愿意逢场作戏,便径直的往长春宫而去,要看一看她。
那时的徐明惠,大概是没法子收拾好情绪见他,所以干脆闭门不见。
原来,她是已经知道了一切,所以才会有这些事情的发生。
他这阵子以来,一直忙着今夜大宴的事情,总之是诸事繁多,竟然这样就轻易忽略了……
他深吸一口气:“你便非要搅的朝堂大乱,后宫大乱,才甘心是吗?”
徐明惠绝非善类,这是他早有的认知,在他不知道的这些天里,还不知道她盘算了什么。
如果她真的要对容娘做出什么事,他大约是没法子放过她的。
可是她身后是徐家……
徐明惠和容娘之间,矛盾早晚要爆发,却绝非此时。
高太后的所作所为,又哪里是为了这大陈江山好?
果然,高太后冷笑了一声:“孤这一生,最恨的,是姓徐的,其次,就是庆都。”
她记得徐氏带给她的羞辱,也绝不会忘了庆都在春风得意的那几年,是怎么对待她的。
她一个正宫皇后,人前人后又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却愿意放下身段去亲近庆都。
可是庆都又做了什么?
高太后合了合眼:“庆都从前就亲近徐氏,从不曾把我放在眼里。皇帝,如果没有今天的事,孤还能帮你稳住这个朝局稳定,但是如今,你既不给高家留活路,那就等着徐卫两家,缠斗起来吧。”
元邑咬紧了牙关,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高太后实在太过于可恨!
“你……”
然而他待要再呵斥之时,门外春喜明显带着慌张的声音飘进了殿内来:“主子,万岁,不好了,承乾宫出事了。”
元邑心中轰的一声,瞳孔蓦然放大了。
承乾宫出事了,定妃,出事了!
他再顾不上同高太后说那么多,一撩下摆,拔脚就走。
高太后看着他的背影,阴恻恻的笑着,却只是扬声**喜:“且来服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