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出现了刹那的失神,不过这种情形只维持了一瞬间,他很快抬起头,又恢复了之前的漫不经心,抿唇一笑,说道:“没意思,原本我是来看你的,怎么忽然就扯到这些事了。”晏勾辰反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双眼望着师映川,外面阴雨连绵,虽是白天,室内却还掌着灯,灯光下,师映川明丽如仙的面容全无瑕疵,一身锦绣被映得闪出片片灿烂光影,奇美眩目,晏勾辰一颗心突然就温软如水,他向来都是按照冰冷而客观的理智方法,来判断自己与其他人之间的那些利益牵扯,并做出最有利的处理方式,然而却没有想到,很多事情并不是能够完全以理智来驾驭,或许在不知不觉之中,就不小心陷了进去……晏勾辰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牵扯,微微乱了,一腔心事晦暗不明,方觉察到自己心中原来一直是对师映川有真情的,确实有,而这心思,唯有细细观察品味,才能见出真章,这个认知令晏勾辰有些说不出的淡淡欢喜,同时却也不乏迷惘,他忽然拉住师映川的一只手,神色恳切,向对方解释道:“映川,我与其他人有些瓜葛,无非是子嗣之故,从来没有其他原因,我相信你也应该能够看得出来,在我晏勾辰心里,唯有你一人。”
这番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师映川略有意外,他笑了笑,那笑容像是初升的太阳,明亮却并不过于炽热,他很通情达理地摆了摆手,道:“你想多了,我不是那等蛮不讲理之人,况且,莫非你觉得我对自己就这么不自信不成?你我之间,用不着如此。”说这话的时候,师映川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宝相龙树,这是对他感情最纯粹也最坚贞的人,这种感情没有任何其他原因搀杂在内,如此简单而明确,不含半点杂质也完全没有权衡与利益考虑的深情,叫人如何承受得起?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潜意识当中就不是很想与宝相龙树相处,因为,无以回报!
摇一摇头,将这些想法都赶出脑海,师映川道:“都这个时辰了,我有些饿了,一起用饭罢。”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早已不是那等还要刻意遮掩什么的人,于是眉宇之间终究还是将心情有所表露,晏勾辰是聪明人,自然看出这一点,但只是故作不知,两人当下便在隔壁的小殿中用了饭,一时等到两人用罢,宫人撤了桌子,端上香茶,外面的雨也已经小了些,细雨如丝,密密交织着,师映川忽然道:“涯儿现在也认得人了,再过几个月,他就满周岁,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让他父亲看看他?从一出生就被送到我这里,玄婴……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晏勾辰闻言,眼神微动,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请奉剑大司座前来摇光城……”师映川摇头:“他应该不会来的。”说着,脸色缓缓淡漠下来,只觉得心中满满地不是滋味——到底意难平!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不知不觉就已入冬,这一日,一行车队行驶在万剑山宽阔的沿山大道上,队伍一共百十人的样子,人数并不多,一辆马车被簇拥在中间,这是一辆黑色的华贵马车,尤为引人注意的是车壁上绘着的醒目血莲,队伍所过之处,万剑山人人表情都有些异样,向两旁退避,微微欠身,以示恭谨,后来当这辆马车前往万花宫,与宗主傅仙迹简单寒暄一番之后,便向着奉剑司所在方向而去,并不耽搁,等到马车停在这片庄严肃穆的建筑前,早已有奉剑司的人迎上来,脸上带着敬畏的神情,将一卷长长的华贵织金地毯从马车处一直延伸到大殿门口,这才轻轻打开车厢,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便从马车内走了下来,踏在绵软的地毯上,青年系着一袭黑色绣金披风,怀里稳稳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那男童正睡得香甜,红润的小嘴微微嘟着,表情安逸,似乎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这一对父子便是师映川与师倾涯,按理说师映川完全可以不必带着这些车马护卫来此,他自己携师倾涯赶路,无疑速度会快得多,但师倾涯现在还太小,根本不能承受这样的赶路方式,师映川也就只能带人一起前来,路上师倾涯的衣食起居有专人料理,这才来到了万剑山。
师映川抱着孩子走进大殿,殿中布置虽然不失大气,但却有些单调,颇令人有空旷之感,远处一道密实的珠帘长长垂下,近乎及地,师映川看到了那珠帘后的宝座,以及宝座上的那个身影,他脚步一顿,却是停了下来,没有掀帘而入,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此刻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疏离之意,这令师映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对方不是故意作出这种姿态,但恰恰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不好受,这时怀里的师倾涯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这种异样的气氛,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吧嗒了一下小嘴,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伸手抓住了师映川的衣襟,兴高采烈地嚷道:“爹……爹……”他还年幼,也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师映川明显感觉到帘后气机微微一变,珠帘无风而动,那人也随之站起身来,师映川低头看着怀里眉眼秀丽的男童,语气平静地道:“涯儿已经会叫人了,玄婴,你一定很想他罢。”
“……你可是在怨我?这也是应当的。”轻淡微冷如冰水流动的声音在大殿中环绕,并没有刻意用力,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分量极重,帘后的人影又缓缓坐下:“映川,你可还记得十多年前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我说过,你是我的心魔,而我自己,也同时将你当作了通往大道之上的磨刀石……我并没有刻意去斩断你我之间的牵绊,而同样也不会刻意去维持你我之间的情谊,一切都只是顺其自然便是,这样的我,你想必很是怨怼不忿,恨我薄情至斯,可对?”
男子语气平静地说着,如同正在谈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一般,师映川无法说清自己此刻的感受,他缓缓抬起头来,幽深的血眸当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他看向珠帘后的那个身影,忽然摇头苦笑道:“……我不知道应该是恭喜你还是应该觉得难过,明明应该恭喜的,替你高兴,因为这证明你已经真正走上了属于自己的路,我应该欣慰的,应该很高兴的……可是玄婴,为什么我现在这么不好受呢?我心里难受,这种感觉很陌生,我很不喜欢……”师映川忽然将脸贴在了怀中男童那细嫩的小脸上,喃喃道:“这算什么?我明明一开始是被逼迫的,然而现在……呵呵,世事果然无常。玄婴,你放心,我怎会怪你,我都明白的,你我这样的人,不,不仅仅是你我,这世上的武者,有几个不是将自己对于武道的追求放在第一位,换作是我,也会如此。”师映川闭一闭眼,忽然又微笑起来,他语气如常地说着:“涯儿已经会叫爹爹了,你来看看他罢,他生得这么可爱,你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儿子了,一定很想念他罢。”
师映川忽然一抖袍袖,怀中的师倾涯便无声地离开了他的怀抱,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轻飘飘地飞向前方,师倾涯还十分幼小,根本不知道害怕,反而觉得好玩,挥胳膊蹬腿地‘咯咯’笑着,当他来到珠帘前之际,静静低垂的华贵帘子自动向两旁分开,让他顺利通过,转眼间又重新垂了下来,师倾涯继续凭空向前悠悠飞去,直到被那坐在宝座上的男子轻轻接住。
师倾涯一向不大喜欢被不熟悉的人抱着,在皇宫的时候,若是有并非平时贴身伺候他的人抱他,他往往就要挣扎,甚至哭闹起来,但此刻被人抱在怀里,或许是冥冥中那浓厚血脉联系的缘故,他并没有挣扎,反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对方,师映川站在原地,隔着珠帘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形,只能听到师倾涯被人逗弄所发出的欢快笑声,不知为何,师映川心中又是温软又是微微地酸涩,甚至还莫名地有些甘之如饴的感觉,毫无来由,以他现在的五识,能够听见帘后那人清绵如丝的呼吸,也能隐隐嗅到殿中属于那人身上的气息,师映川呆立了一会儿,忽然就转身朝殿外走去,想把这段温馨的时光单独留给他们父子。
然而刚走出几步,身后却忽然传来异样的响声,有人掀起珠帘,来到他身后,紧接着一双有力的胳膊便从后面将他从从容容地抱住,那怀抱不算温暖,却很熟悉,几乎就在被抱住的一瞬间,师映川的心脏猛地大力跳动了几下,身后那人将下巴放在了他的肩头,胸膛贴在他的背上,师映川的手不听使唤地一把死死抓住了对方环在自己腰上的双手,明明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但至少在此刻,他发现对方环绕在自己耳际的呼吸依旧是那样温暖……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两个人开始缠绕,唇与唇贪婪地胶黏在一起,所有的所有都像是摧枯拉朽一般,被高温焚成灰烬,殿外明媚的光影疏落有致地投在地上,烙下一殿的静默。
一重又一重叠的帏幕后,掩着两具交缠着的身体,衣物被凌乱地丢在一旁,光洁无尘的大理石地面上溅着星星点点的汗水,男子发髻已散,伏跪在地上,白皙的脊背上满是汗渍,在他身后,青年一只手托在男子腰胯位置,使其高高抬起臀部,接受着来自身后那一次又一次的温柔撞击,男子有些急促地喘息着,眉眼极其清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犀利英傲之气,细密的汗水从光洁的额间滑落,滴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水洼,良久,当身后的青年及时撤身,将滚烫的液体全部洒落在他的背上时,男子才终于闭上了双眼,开始徐徐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师映川一只手轻轻抚摩着季玄婴的肩头,另一只手却在对方结实紧绷的腹部缓缓流连,道:“刚才差一点就忘了,几乎把那污浊之物留在你身体里,万一就此有孕,岂不是我的罪过。”季玄婴闭目道:“那又如何,生下来便是了。”师映川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一笑,轻声道:“我又怎能故意坏你的修行,生育一个孩子对你而言,并不是没有影响的。”他在季玄婴雪白的脊背上缓缓一吻,然后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衣物穿了,以手为梳,将一头如墨青丝重新一丝不苟地束在乌金冠中,季玄婴也慢慢站了起来,穿衣整发,他的动作很稳很慢,足以令师映川将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他却猜不透那是什么,这时一声尖锐的啼哭声忽然响起来,拉回了他的心神,师映川这才想起大殿中并非只有他与季玄婴两个人,他连忙循声赶去,只见师倾涯正坐在一根殿柱前大哭,原来先前季玄婴将他放在地上,之后两个成年人一番*,师倾涯无人照看,便自己在大殿里兴致勃勃地四处爬,结果刚才不小心撞在柱上,撞痛了额头,这才大哭起来。
师映川抱起大哭的师倾涯,连声安慰着,师倾涯白嫩的额头红了一小块,不过看起来并不严重,师映川摸出一瓶活血止痛的药膏给他抹了,师倾涯的哭声就渐渐小了下来,这时季玄婴来到两人跟前,目光在师倾涯身上扫过,垂眼淡淡道:“你若是要在此逗留一段时间的话,我这就命人安排。”师映川深深看他一眼,摇头道:“不了,我还有事,日后再见面罢。”季玄婴并不挽留:“也好。”师映川突然又道:“……你若是想见涯儿了,就送信告诉我一声。”季玄婴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师映川再看他一眼,这才抱着师倾涯向殿外走去,在师映川身后,金灿灿的日光流泻一地,季玄婴却站在阴影里,一丝一丝的冷风穿过大殿,他站在那里看着青年越走越远的身影,那幽幽的冷香渐去无踪,心脏就蓦然一揪,眼神莫名地便有些迷离……
不知多少年前,在一个月明如水的夜晚,坐踞天下的帝王怀拥爱侣,又一次低低感慨道:“莲生,若是我们能有自己的孩子,那该多好?我这一生,也就再圆满不过了。”怀中的男子神情浅淡,平静道:“你我皆为男子,自是办不到了,若真有来生,你我还能见面,我可以为你实现这个愿望。”帝王喜形于色,拥紧爱侣:“这可是你说的……咱们一言为定?”男子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有些事,哪怕时隔很多年,都还是能记得的,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