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劫心瞧着师映川晶莹剔透、仿佛能发光一般的脸容,忽然间轻轻一叹,道:“……映川哥哥,你说的这句话,好象我们昨天才见过面似的,可是事实上,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见到你了。”师映川笑了笑,但他此时虽然在笑,却总还是让人隐隐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距离:“也对,似乎有五六年了罢,或者更久一些?多年不见,你却是已经长大了。”
他右手一摆,示意对方坐下,道:“这次是和你师兄一起来的?”梵劫心见他凤目悬鼻,无论是气度还是举止,看起来自有一番凛然端严,令人不敢放肆,与当年有了很大变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有些堵滞,道:“映川哥哥,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师映川走到梵劫心面前,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淡笑道:“人都是会变的,就像你,现在不是也长大了么?”他像从前一样抚摩着梵劫心的头顶,没觉得有没有不妥,但梵劫心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少年微仰起脸,对上青年火红的明眸,如此相对,之前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心思便都不由自主地消散得干干净净,梵劫心咬住自己红润的唇,又松开,轻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很想去找你,但却不能离开晋陵,现在能再看见你,我真的……真的是很高兴,映川哥哥。”
师映川清澈的红眸之中仿佛荡漾着水波,他微微笑着说道:“我也很高兴,会在这里再看见你。”梵劫心却是拉住了他的手,亮晶晶的眼睛望住青年:“你的高兴跟我的高兴是不一样的,不是一个意思……映川哥哥,这些年我父亲叫我跟师兄成亲,我坚决不答应,因为我喜欢你,你从前说我是年幼无知,不懂这些事,但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很清楚我确实是喜欢你的,那么,你现在还要说我是小孩子冲动么?”师映川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而是笑道:“嗯,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决定自己的事情了……那么,劫心你是想要告诉我,你还喜欢我,是吗。”
梵劫心有点说不出话来,甚至觉得喉咙也微微干涩,他看着一脸平静从容的师映川,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映川哥哥,我现在还很年轻,有本钱也有底气甚至也有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和事,或许等到我以后三十岁了,四十岁了,或者年纪更大的时候,那时的我就已经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勇气,所以啊,不管到后来会怎么样,我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我都不会后悔的。”师映川忽然一笑:“很不错,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好象都还没有这样的勇气,嗯,真的不错呢。”他赞许地拍了拍梵劫心的肩头,不等满脸惊喜之色的少年开口,便话锋一转:“不过我也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一个人如果和另一个人层次差距太大的话,他们是不太可以维持朋友或者情侣身份的,我现在已达到宗师阶段,如果你很弱小的话,时间长了,我们也许就会渐渐疏远……而最重要的是,一个人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才有资格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这是我亲身体会到的事实,现在转送给你。”梵劫心忽然露出灿烂的笑脸,重重点了一下头:“嗯,我知道的,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努力地修行,我真的很努力的。”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间,师映川话语一顿,双眼猛地涌现出一片红光,散发出无穷压力,他一翻手,露出一小截仿佛由寒玉雕成的晶莹小臂,原本温顺地缠绕在臂上的北斗七剑一改常态,变得冰冷起来,其中那道全身碧绿通透的短剑‘天权’如同一尾灵活之极的游鱼,身形微微一扭,已是自窗口激射而去,与此同时,师映川另一只手的修长食指在那柄蓝若海水苍穹的小剑上一弹,于是这柄‘开阳’也紧随而去,梵劫心见状一惊,站了起来,师映川一手按在他肩上,道:“没事,不过是些不请自来的恶客罢了。”说话间,却听外面隐隐响起两声闷哼,师映川冷笑:“若不是眼下在别人这里做客,不宜在主人家里见血杀人,像这样胆大妄为的东西,岂能轻饶了。”这时一绿一蓝两道彩光自窗户飞回,重新缠绕在师映川臂上,师映川表情淡淡,以袖掩住手臂,他看了一眼梵劫心,低哂道:“你看,我现在和从前早已大不一样,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盯着我,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刚才那两人都是半步宗师,我从他们的气息里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年纪都已经很不轻了,看来若是再不突破的话,寿元也就差不多快要用尽,若非如此,他们也不敢冒险窥伺,想必是希望运气足够好,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对他们突破瓶颈有所帮助的东西。”青年神色冰冷,手抚小臂,阴冷道:“我在很多人眼里看来,就是一座移动的宝库,不知道多少人都想将我连皮带骨吞下去,若非我有自保之力……”
梵劫心不知说什么好,他忽然觉得师映川有些令人心疼,这样可以算是怜悯的情绪对于一位宗师来说,似乎是非常可笑的,但他还是握住了师映川的手,意似安慰,而对少年的这种举动,师映川并没有拒绝,他摸了摸梵劫心的头,温和地说道:“我是一个很坏的人,你要学会爱惜自己,我记得当年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是因为我的容貌出色而喜欢与我亲近,这样的话,你也许可以看看我的儿子平琰,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孩子,外貌出色,资质极佳,性格脾气也比我小时候稳重得多,你们两个人如果认识了,说不定将来倒是一段缘分。”梵劫心闻言,突然一下子就用力甩开了师映川的手,面色微怒道:“映川哥哥只是觉得我喜欢的是你的样子而已吗?我承认你确实生得让见到你的人都自惭形秽,可我梵劫心,还没有那么肤浅!”
少年说罢,转身便走,师映川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叫住对方,一时他来到外面,抬头看着清晨的朝阳,心里却在想着昨夜傅仙迹说的那些话,对方让自己不要相信连江楼,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离间?还是另有所指?
一时理不清这其中头绪,索性便不去想,师映川走出院子,也不要人跟随,自己随意走着,瑶池仙地景色极美,一路触目所及的美丽景致,令师映川这样阅历的人都不吝赞叹,此次因为继任大典的缘故,瑶池仙地对外开放,早早来到这里的人自然不会窝在安排好的住处之内,尤其是年轻人,有不少都在外面结交朋友,彼此熟悉起来,许多青年更是趁这个机会接近这里的女弟子,由此成就一段良缘也未可知,虽说瑶池仙地一向少有这样的热闹之景,但接待工作还是有条不紊地展开,一切都秩序井然,一时师映川来到湖边,湖中水明如玉,岸上青草鲜花,风中满满的尽是清馨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此处有些偏僻,况且眼下时辰还早,大多数人只怕还没吃早饭,因此周围倒没有其他人,很是清净,师映川面对着如斯美景,心中清畅,袖中北斗七剑飞出,落于指尖,师映川哈哈一笑,飞身来到湖面上,即兴演练起剑法。
半晌,师映川心念一动,飘飘然回到岸上,他望向远处的树林,笑道:“……你还要在那里看到什么时候?”话音方落,一个穿着青色袍服的男孩便现出身形,却是季平琰,师映川右手一招,七道彩光顿时飞回袖中,他负手而笑,道:“怎么,你已经跟了我一路了,还没看够?”
季平琰白嫩的小脸上微微一红,他是师映川的亲子,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怎么可能没有慕孺之情,之前他就想去找师映川,后来路上不期然遇到了外出的青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或许与‘近乡情怯’有些类似罢,他就远远地吊在年轻的父亲后面,跟着对方一直来到了这里,季平琰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瞒得了身为宗师的父亲,但眼下被人一语点破,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的,不过师映川显然并不在意,他示意季平琰上前,问道:“刚才我的剑法,你看懂了几分?”季平琰喃喃道:“孩儿愚钝,只依稀明白了三分左右……”师映川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三分?你这个年纪,能有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我已经很满意了。”这也就是因为季平琰是师映川的儿子罢了,若非如此,武者练功之际最忌讳的就是旁人偷看,要是陌生人这样做,立刻被打死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两人既是父子,当然也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季平琰得父亲夸奖,心中十分欢喜,他垂手道:“父亲剑法精妙,孩儿勉强才看懂几分,还请父亲教我。”他们俩是父子,季平琰向自己的生父讨教,当然没什么不合适的,师映川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微笑着说道:“这个自然,我的本事若不教给你,又能教谁了?”当下就详详细细地解说起来,指点季平琰的武艺,末了,季平琰却忽然道:“父亲当年一夜斩尽满山桃花,自创绝技十二式,取名‘桃花劫’,不知能不能教给孩儿?”师映川长眉微挑,复又哂道:“你小小年纪,哪里领会得了这门功夫的精髓,等你日后因情所困,或许才有资格学得这门功夫。”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升高,师映川携了季平琰的手,道:“还没吃饭罢,去我那里,我下厨给你做几样菜尝尝。”季平琰早就从其他人那里得知师映川的烹调本事相当不错,只不过从他有记忆以来,却是没有尝过父亲的手艺,现在听说师映川要为自己亲自下厨,顿时眉开眼笑,终究露出了孩子心性的一面,师映川见了,心中也自有一番感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且不说这里上演着父慈子孝的一幕,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日宫中,连江楼拿起面前的一坛酒,拍碎封泥,顿时一股浓烈的酒香溢了出来,连江楼面对着眼前无际莲海,右掌在坛口一拂,一道晶莹的酒线便腾空而起,缓缓注入了男子手里的一朵莲花当中,这酒名叫‘三生有幸’,是连江楼亲手所酿,但在他的记忆里,却从来都没能有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醉。
以花为杯,酒液入喉,一缕醇香悠悠不绝,不多时,坛中美酒便少了一半,这时连江楼摘下一片莲叶,微眯双眼,随手在叶子上划着,等他停手之际,却见上面分明是一句诗:
--南浦蒹葭疏雨后,寂寥横笛怨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