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符璟桓方才在殿外被周翼抓走,他无比清楚接下来的来者是谁,胜负已分,成王败寇,他为败寇。
两人皆是沉默。
许久后,符淮安先开了口,“小七,朕总觉得,我们会有这样一日的对峙。”
符栾擦掉大战时脸上蹭到的血,唇边扯起无所谓的笑容,“皇上后悔了?”
“悔什么。”
“悔,三岁那年没杀,十四岁那年放出宫,十六岁那年得胜回朝没软禁,提起来,皇上放任了我三次活命的机会。”
自然,这是好听些的说法,毕竟十几岁扔到战场,符淮安也没想过他能活得好好的回来。
“小七,今日之前,朕有过无数次后悔,但眼下,朕想了想,也不算亏。”
符淮安缓缓睁开眼,看着没戴眼罩的符栾,盯住他赤金左瞳,语气是释然之后的放松,“反正,这江山,还是在朕的血脉手里。”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你及冠后,朕虽想过要杀你,却也从来都没下死令。”
符栾走近,勾唇道:“哦,我不信。”
“不信很寻常。”
符淮安站起身,伸手开始脱龙袍,“其实,你真的很像她,聪明,果敢,也和她一样地恨我。”
“当然,她有充足的理由视我为仇敌,当年我把她从江南带出来送到宫里,送到我父亲床上,是因为我很清楚,她有多么的惑人心动。我骗她,利用她对我的爱意,而在我心里,她的确不及江山皇位。”
符淮安中衣一身白,拿起案上玉玺走下大理石阶,“但后来的几十年,我心里念着她,就连成贵妃的得宠也无非是仗着与她有三成相似情态,所以你不可以说,我对她无情。”
“对她有情,我对你亦然。”
符栾听到他说起母妃穆霓云,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笑容嘲讽:“你现在,莫不是在与我求饶?”
符淮安摇了摇头,把玉玺放在他手心,“符栾,不要杀我,否则你会背一辈子的杀父罪孽,就算你再埋怨我,午夜梦回,我始终是你父亲。我不希望你走我当年的路。”
史官暗地里都说,庆安帝年轻时残虐,杀兄弑弟毫不眨眼,可争夺帝位向来是你死我活,难道那时他兄长登基,他能好好活下去麽。
“皇上,你是不是太高估,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符栾接着哂笑道:“还有,你可知我母妃临死前给我的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
“我知道。”
腐烂枕头芯子里的信他看过,符栾的身世,她对他的恨意与怒意,因为发现了符栾的瞳色,一切有了佐证。
“云儿给你信里,指明了,若有朝一日你得帝位,她对你唯一的要求便是杀了我,对么。”
符栾忽地拢眉,看他,“杀了你?”
“她恨极了我,所以才会希望我被亲儿所杀,父子相残,可惜她想错了,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让她如愿!”
符栾闻言,想到了什么,猛然绕到符淮安面前,才留意到他原来全靠拄拐撑着才未倒下,他的唇角滋出黑血,脖间青筋凸起,俨然已服毒,到了最后阶段。
符淮安忍痛很久,中气不足,说话小声不少,“所以,不,不用你动手。”
“你...”
符淮安抓住符栾伸来的手臂,黑血滴在他自己月白色的袖口,他有气无力道:“符栾,我见到穆霓云,也真,真的很想问她,既然她连自己的死都敢设计,当年,为何不肯赌。”
赌他知晓符栾是亲生后,会想办法避开先帝耳目,带他们出宫,赌他对她总有几分情意在...
符栾没有推开他紧抓的手,蓦地道:“你错了,母妃没要我杀你。”
符淮安愣住抬头,“你说甚么?”
“你看到的那封信,是她故意写给你看,她临死前留给我的那封,半句都没有提到过你。”
“她,并没有你想的那样恨你。”
没有你想的那样恨你,也就没有你想的那样爱你,她只是在用尽所有算计,帮助她唯一的儿子更好的,不负愧疚地活下去。
她不赌,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他虚无飘渺的爱意,她对他同样有所保留,她进宫后来爱的只有自己和孩子。
恍惚间,符淮安回忆起江南初见时,穆霓云也是笑着对他说,“你啊,太自以为是,我现下喜欢你,就当我永远喜欢你么。”
是啊,他太自以为是。
符淮安心尖如剜痛,一口大血咯出,他哈哈大笑,露出淬了血的牙,更笑出了眼泪,“穆霓云,我输了,我真的输给你了。”
“我,下辈子,绝不放过你...”
男人说完,瞳孔骤缩,向后颓倒在地面,渐渐失了气息。
符栾始终冷眼看待,然而在转身前,他的眼尾几不可见地颤了颤,余光多掠了符淮安一瞥,最后不再留恋地跨出了殿门...
***
冷宫中,苏明妩睁着眼,一晚没睡,她这处房子无人能进,后来再来的几批禁卫军直接死在院外暗卫手里。
霍刀跑来敲门,“王妃!”
苏明妩终于等到了个熟人,喜不自胜,“霍刀,是你!王爷呢!?”
霍刀这才敢打开门,他的手臂在流血,脸上却是满满笑容,“王妃,王爷来接您,您可以跟属下出去了。”
苏明妩握紧双手,结结巴巴道:“你的意思,胜,胜了?”
“嗯!”
霍刀笑道:“胜了,皇上被,被逆贼前太子戕害,逆贼大势已去,交由周副将在处理!”
苏明妩悬着心落回了胸口,“那符栾,符栾人呢,有没有受伤?”
“王爷没事,他在外面,吩咐属下来接您出去。”
“...”
苏明妩的性子,一旦倏尔轻松下来,就会做些耍脾气的小计较,“噢...”
可不是么,符栾过了今日,往后便是大宁朝的新皇帝。新皇帝是有该些架子,他哪有空亲自来接她,必要在他的士兵们面前,呈呈威风的。
符斯延仰头不解,“娘亲,父王来接我们,你怎么不高兴。”
“我高兴啊。”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父王没有亲自来接你,你不满意。”
“...”
霍刀闻言哈哈大笑,用没受伤的手臂抱起符斯延,“世子,属下抱您出去!”
苏明妩走出冷宫,初初不可避免有些胆怯,直到发现沿路都是眼熟的凉州军,他们看到她,纷纷恭敬地停下动作垂首行礼,她才逐步放下心。
“我们不走北门?”
“王妃,王爷在南门等,不着急,您慢慢走。”
“嗯。”苏明妩蹙眉,“王爷他在南门做什么,为何不进宫。”
“王妃,您去了就知道了。”
苏明妩和儿子对视一眼,符斯延趴在霍刀厚厚的肩膀,“父王上次见面,没告诉我这个。”
“...”
苏明妩走到底,看到紧阖着的正南午门,忽然想起,这道门,祖制不许藩王进,她有点明白为何符栾在此处等她。
霍刀拍掌大喊,“王妃到了,拉门!”
“是!”
苏明妩胡思乱想,突如其来的齐声吼吓了她一跳,然后就看着门被打开,外面几乎看不到石板地,黑压压挤满了兵士们。
还有那个在队列前,坐在马背的高大男子。
黑马的马头别着一支艳色牡丹,这抹明媚与士兵们脸上的庄严肃穆着实不相称,也和男人身上染了血的箭袖玄衣格格不入。
符栾骑马缓缓靠近,霍刀咧着嘴,抱起世子往后撤退两步。
当男人及近到眼前,苏明妩轻笑了声,“王爷,你喊我来,就是想送我一朵花啊。”
她那么久没见到他,可每一日的想念,让她一点都不觉得眼前的爱人陌生,他们就好像只分别了一天。
“喜欢么。”
苏明妩很想玩笑说句不喜欢,只是看到他俊美眼尾的疲色,心上一软,“嗯,喜欢。”
“怎么办,可惜这不是给王妃的。”
“王爷...”
符栾从马鞍红绳里抽走牡丹花,勾唇笑道:“苏明妩,新帝登基,循祖制要设后位,现在看来,后宫似乎不太充盈。”
黑马很高,坐在上面的男人,更需要别人的仰视。
苏明妩被他这番话说得些微难受,捏紧手边浅紫色裙摆,声音不住细弱,“嗯,然后呢?”
“然后...”
符栾见到娇妻蹙眉,不舍得再逗下去,“后宫虽只有你一个,但本王还是希望,得你首肯。”
苏明妩仰起头,“什么意思?”
符栾无声笑了笑,扯起的缰绳往左边狠狠一拽,黑马接受到了主人指令,暴躁地朝天嘶吼了声。
苏明妩被它惊地往后微退一步。
下一刻。
那匹出了名高傲的名驹徐徐低下马头,垂顺贴在自己胸口,更令人惊讶的是,它右边的马蹄撩了几下蹄子,最后伴随嘶鸣,居然以单膝下跪。
它的眼神流露依旧桀骜不驯,只是在主人的命令下,一匹宁死不屈的战马,正在对它主人以外的女子,宣告它的终生服从。
与此同时,兵士们把往地上重重一杵,学黑马一般,右膝跪在石板地上,剧烈的撞地回声响彻在整个宫城上方。
从这个角度,苏明妩几乎可以和符栾平视。
他勾扯下黑色眼罩,用这条宽长的缎带缠绕住牡丹花细细的花茎,修长如玉的指节打了个花型的结,递送到女子面前。
“苏明妩,愿意成为我的皇后么。”
天边朝霞夺目,飘来薄薄的白云躲藏其中,宛如镂金铺翠,绽开出千朵芙蓉,一缕一束,皆坠落于男人的赤金色眸,可再斑斓的色彩也遮掩不住,瞳中央映着的,美人带笑的娇颜。
“嗯,愿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