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转身看去,只见说话的少年又高又瘦,站在距离她四五米远的地方。他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五官清秀,稚气未脱。
钱光正刚要呵斥少年,头发花白的男人快步跑了过来,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少年的后脑勺,骂道:“瞎说什么,快去干活!”
少年捂住后脑勺,扯着嗓子控诉林菲:“阿奶说,女人下矿,矿会塌的。俺爸就是这样被她们害死的。”“还瞎说!”男人又是一巴掌打在少年的头顶,压着声音训斥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闭上嘴巴,闷声干活,不想回去盖房子,娶媳妇了?”说罢,他讪笑着道歉,“钱老板
是吧?还有这位领导,小孩子不懂事,我会好好教育他的。我代他向你们赔不是。”男人和少年身穿灰黑色的工装,既不是华建的制服,也不是麻生的工作服。他们满头满脑都是灰尘,脚上穿着十块钱一双的塑胶鞋,裤子太过肥大,显得松松垮垮的。看
打扮,两人应该是工地的杂工,拿着最低的工资,做着最辛苦的工作。林菲看着少年稚嫩的脸庞,瘦弱的身板,突然有些心酸。如果他勤勤恳恳干活,不生病,不受伤,几年后就可以回家乡盖房子、娶媳妇。他终其一生都会认为,是女人不
祥,下矿害死了他的父亲。他甚至会把这番话一遍又一遍向他的儿女重复。
五年来,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少年,他们全都来自中国最贫困,最落后的山区。他们能够走出大山,这已经是最大的进步,旁人又能苛求他们什么?她转身往外走。冷不丁,边上窜出一个人影,把林菲吓了一大跳。来人三十出头的模样,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脚上的皮鞋更是亮闪闪的。他伸出右手,笑容可掬地说:“林课长,您好,您
好。”
林菲不知道这人是谁,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见过他。她礼貌地伸手与他握了握,却被他一把抓住了右手。
“林课长,相请不如偶遇,唔请侬吃咖啡。”说话间,男人的眼睛滴溜溜地围着林菲打转。他尽量在说普通话,听口音应该是上海本地人。
林菲尴尬地笑了笑,用力抽回自己的右手。钱光正翻了一个白眼,向林菲介绍:“课长,这位是林总,承包了很多工地,是大老板。”“不敢当,不敢当。”男人挥挥手,模仿脱口秀明星周立波的招牌动作,微微低下头,用四根手指梳理鬓角,“是我冒昧了,冒昧了。林课长年轻有为,卓总、陈总都对您赞
不绝口。”
林菲疏离地说:“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得先走了。”“没关系,没关系的。林课长,您忙。”男人依旧笑容满面,却在目光触及少年的时候,沉下了脸。“小赤佬,又是侬。”他怒气冲冲走向少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我看你
可怜,好心收留你,你天天给老子惹祸。说,侬又做了啥好事体?”
少年“嗷嗷”惨叫,梗着脖子叫嚷:“俺说了很多遍,女人不能下矿,俺爹就是这样被人害死的。你们城里人怎么就是不听呢?”
“胡说八道。”男人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林菲。钱光正想说什么,却见林菲对着他轻轻摇头。他看一眼少年,颓然地耷拉下肩膀。他可以收留这名少年,却没有办法收留全天下的少年。他低声替少年解释:“他没有恶意
的,就是家里穷,读书少。”
林菲心里堵得慌。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女人不祥”的言论,但是这番话竟然出自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之口,出自他的一片善意!她默不作声,快步走上楼梯。
因为这段小插曲,钱光正也变得异常沉默。两人在工地上转了一圈,林菲便驾车离开了。林菲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潘柳江负责的锦湖庄园。这个项目早在林菲进公司之前,就是潘柳江负责的。小区因为资金链断裂,中途换了一个开发商。半个月前,新的开发商
与麻生签署了委托施工合约。潘柳江声称,他早就搞定了甲方,但是林菲从甲方斟酌合约条款的态度推测,他们做事十分注重细节,用上海话说,这叫“精细”。林菲把车子停在工地外面,步行进入施工现场。新的开发商打算把小区打造成“豪华节能型高档别墅”。很多人认为,“豪华”与“节能”是一对反义词,其实不然。事实上,很多有钱人才是真正的“环保人士”,他们希望在生活舒适之余,方方面面都能做到“节约地球能源”。当然,其中有不少人只是以此标榜自己的善心,以及与时俱进的时代
感,并非真正关心人类的生存环境。据林菲所知,新的开发商与他们签约之前,找专家论证过“地下热能供暖系统”。所谓的地下热能供暖,就是往地底下打一口深井,输送地下热能为别墅采暖。这个方法虽然可以用电脑实现精准控温,使用过程中几乎没有额外的成本,但是它的技术尚不成熟,且没有可靠的安全规范。最重要的一点,没人知道它会对地球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因为“地下热能供暖系统”不可行,开发商退而求其次,在小区内规划了“水循环”供暖系统。这套系统和家用水暖系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差异仅在于它采用大型锅炉加热
循环水,而非热水器。麻生需要在水暖管输送热水过程中,确保输暖管的保暖工作,防止热能流失。从原理上来说,保暖和保冷并没有差别,因此小区的供暖系统和制冷系统采用了相同的管路。这样确实可以节约建造成本,但是这就必须考虑材料的热胀冷缩以及由此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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