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回您的话,外头来了个姑娘,说是来拜祭自己的外祖父。”
外祖父?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皱了回眉。
恩师膝下只有一女,那这位姑娘,难不成是那人的女儿?王慎想到这,负在身后的手却是一顿,他也未曾说话,只是循目往外头看去,眼看着一道清秀的身影,便开了口:“让她进来。”
安泰闻声应是。
没一会功夫,原先拦在外头的两个随从撤下手中的剑。
而林雅也被请到了里头。
王慎耳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转身看去,待瞧见林雅的面容时,便是一怔。
相较于王慎脸上轻微的怔忡……
林雅的脸上却是震惊的,似是不敢相信会在这个地方遇到人,却是过了有片刻的功夫才回过神来向人请安,口中是跟着一句:“国公爷,您怎么会在这?”
王慎闻言却不曾回答,只是垂着眼,细细打量着人。
怪不得上回见时,他便觉得这个丫头格外熟悉,只是那会,他也未曾多想,没想到,她竟然……真是她的女儿。
林雅见人一直不曾出声,便悄悄掀了一双灵动的眼睛朝人看去,而后是咬着唇,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待又过了一会,她到底还是咬着唇,问出了声:“国公爷认识我的外祖父吗?”
王慎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了神。
他仍是负手而立,口中却是问道:“你不知道?”
等这话一落,眼看着林雅眉目疑惑的模样,王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才又放柔了嗓音与人说道:“你的外祖父曾是我的先生。”
林雅闻言,一双眼睛却是睁得很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惊叹道:“我竟然都不知道,外祖父竟然还有您这样的学生。”
她此时扮得一副娇俏模样,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等前话说完,她却是又颓废得低垂了脸,连带着嗓音也低哑了许多:“不过自我出生起,就未见过外祖父,母亲也很少与我说起以前这些事。”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愣:“你从小就没见过你外祖父?”
见人点了点头,他才又皱着眉问道:“那你们这些年,搬去哪了?”
林雅闻言,脸上的神色却又颓落了几分。
她未曾说话,只是微垂着眼,待屈膝把拜祭用得东西放在了墓碑前,她才把原先就准备好的说辞,放低了嗓音说了出来:“我和母亲,上个月才刚从姑苏回来,当年外祖父因为不喜母亲嫁给一个商人,便和母亲断了往来。”
“这些年,那人又一直拦着母亲不让她回长安,就连外祖父、外祖母死的时候,也不准我们回来。”
“这次还是我头一回来到长安,知道今日是外祖父的祭日,母亲便让我带着他爱吃的东西过来探望他一回。”
“希望外祖父在天之灵可以原谅我和母亲。”
王慎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却拢了双眉。
嫁给商人?
那人怎么会嫁给商人?
而且听她这话的意思,那个商人并不是她的父亲?
王慎刚想问话,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看到林雅系在腰间的一方玉佩,那方玉佩因为她半屈膝的动作只露了背后半块的样子。
上头用古法的雕刻功夫,周围一圈刻着祥云,而中间却是两字……
逾明。
逾明,是他的字。
而这方玉佩是他故去的父亲所赠。
当年他一直遍寻不得,没想到竟然是遗落在了周家。
既如此,那么……
王慎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目光从那块玉佩往上移,落在林雅的侧脸上,却是过了很久,才哑着嗓音问道:“这块玉佩……”
林雅起初并不知他问得是什么,等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轻声说道:“母亲说,这块玉佩是她最爱的那个男人的东西,这么多年,她一直把这块玉佩贴身保管着,每日都要翻出来看好几回。”
“我不知道这块玉佩的主人,是不是我的父亲?”
“只是每回我问起的时候,母亲却只是垂泪,不肯多说,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敢多问了。”
这偌大的墓地,除了山间的清风之外,便只有林雅的细语声……
等到说完,林雅才抬了脸朝王慎看去,清秀灵动的脸上带着几分期盼,就连声音也带着些希冀:“您既然是外祖父的学生,那一定也认识我的母亲,您知道这块玉佩是谁的吗?”她说到这,却又垂下了眼,指尖轻颤得抚着玉佩上的两个字:“我想知道,他不是还在人世?”
“要是他还活着的话,怎么舍得丢下我和母亲不管?”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更是细弱得听不真切。
王慎因为她的这番话,负在身后的手却是紧攥起来,他未曾回答林雅的话,只是合了合眼,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林雅,小字冬儿,母亲说我出生在元嘉五年的冬月,所以便给我取了这么个字……”
元嘉五年冬月……
王慎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却是突然往后倒退一步。
他惯来温润的面容此时是一片苍白,看着林雅那张与那人像极了的面容,双目怔忡,不知在想什么。
他想起那生平仅有的一个荒唐夜里。
那是元嘉四年的时候了。
那日是先生的大寿,他去周家替先生祝寿,临来喝得太多索性便歇在那处了,等他醒来得时候已是翌日清晨了,罩着白纱的如意菱花窗格外头是一片灰蒙蒙的亮光,他刚睁开眼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那个声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连带着当日她与他说得那番话,这么多年,他也不曾忘却过。
“我知王大哥是醉糊涂了……”
“我不会怪王大哥的,王大哥只当是一场梦,出了门忘了便好。”
……
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她半露的肩膀上是一片青痕。
他头一回落荒而逃。
后来的那一个月里,王慎也曾想过与崔柔交待此事,也曾想过要给周慧一个交待,可是崔柔怀孕了……他和崔柔成婚四年,头一个孩子不足满月便去世了,那是他们期盼了好几年才得来的孩子,他又怎么能在那样要紧时候与人说道这样的丑事?
再后来,他听说周先生一家离开了。
又过了几年,先生和师母回来了,他去见他们的时候,曾听师母说起周慧嫁人了。
至于别得,却不曾多说。
而先生更是因为当年他行出那样的事,与他断了往来。
直到去世,都不曾原谅他。
所以这么多年,王慎才会对周先生一家格外愧疚,他心中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会让先生和师母郁郁而死。
没想到……
当年周慧竟然怀了他的孩子。
而眼前这个和她像极了的丫头,便是他……和她的孩子。
王慎不知道怎么了,他只是怔怔得看着林雅,喉间就像是被一只手掐着,发不出声。
“国公爷,您怎么了?”
林雅眼看着王慎,却是关切得问了一声。
王慎耳听着这一声,倒是回过神来,他垂眼看着林雅,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道:“我没事……”等这话说完,他是收回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平声道:“我今日还有事,山间风大,你也早些回去吧。”
等这话说完,他也不顾人言语,却是径直转身离去。
安泰等人见他动身,自是也忙跟着人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而林雅眼看着离去的这一行人,却是收敛了原先面上的愁绪,她拧着一双秀眉看着王慎离去的方向……先前看他那副样子,明明是猜出她的身份了,为什么他却头也不回得走了?难道,他根本不打算认她?
不过想起来前母亲的交待,她到底也未说什么。
只是等王慎等人离开此地,待又过了一会才起身离开。
没一会功夫,这偌大的墓地便没有他们的身影了,而高坐在树干上的王珺眼看着父亲和林雅的相继离开,却迟迟不曾说话。
王珺的手紧紧得贴在树干上,虽然心中早已有过猜测,可是真得知道真相,她却还是不愿相信。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眼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前几日才修缮过的指尖划着掌心下的树皮。
萧无珩察觉出她的情绪,先前底下的话,他自是也听全了,大概也能猜出几分王慎和那个女人的关系。
怪不得小丫头会如此紧张,还特地让王祈去姑苏查那些东西,想着查到的那些东西,萧无珩想了想还是不在这个时候和她说了。
两人无声得坐在树干上,谁也不曾说话。
如今日头正好,可他们这处被树荫遮盖着,倒也有些冷。王珺合了合眼,等到勉强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与人说道:“王爷,我们走吧。”
萧无珩闻言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他便抱着人的腰肢落了地。
等站稳后,他便松开了手。
只是王珺刚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差点摔倒。
萧无珩见此,自是忙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他皱着一双眉,沉声问道:“没事吧?”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有说话,她只是摇了摇头,而后坚定得推开了萧无珩的搀扶,继续往前走,却是过了一会,她才喃喃道:“我没事……”
她不能有事,还有许多事情等待着她。
她不能软弱也不能退缩,她只能靠自己一步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