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在十两银子的诱惑下,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原来宣武侯夫妇再是着意隐瞒房里姬妾终于有孕了,他们终于在盼了二十几年,盼得已然彻底绝望了之时,不曾想突降惊喜,竟让他们给盼来了心心念念的子嗣的天大喜事,到底宣武侯府并未分家,长房与二房都同住一个屋檐下。
且二房因为主子众多,将来侯府也迟早会是二房的,本来该他们份例的下人便比长房多,还有暗地里向着他们、愿意给他们通风报信提前卖好儿的公中和长房的下人们,一日两日的还罢了,时日一长,又岂能丝毫宣武侯姬妾有孕了的风声都听不到?
当下自张云蓉的公婆夫君往下,二房的人都有些慌了。
便是张云蓉夫君的兄嫂,短暂的幸灾乐祸之后,也都慌了,若长房真有了亲生的儿子,势必爵位家产都再落不到他们二房头上,固然他们一房也没有儿子,早就没了承爵的希望,可原本多分一些家产却是定然少不了的,如今却眼看连多分家产都要落空了?!
但更慌的还是张云蓉,她如今还能稳坐宣武侯府二奶奶的位子,就是因为她膝下两个儿子是侯府如今唯二的孙辈,将来长房要过继,肯定只能在她的儿子们当中二选一,她翻身做主是必然。
可若长房自家都有儿子了,还过继什么过继,届时别说爵位了,连家产长房都得占大头,他们二房只能等着被扫地出门,自此便是宣武侯府的旁支,连爵位的边儿都够不着了,——那她还翻什么身做什么主,当什么世子夫人、侯夫人?
就更别提帮扶娘家母兄把日子重新过起来了,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了!
还是张云蓉的公婆稳得住,说消息还没确实呢,有什么可慌的,当务之急是先确定了消息,才好再做打算。
又说便真确定长房真要有子嗣了,也不必慌张,如今还在肚子里,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又能不能养大,都是未知,总归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就乱了阵脚,以后怎么办?
张云蓉的公爹随即让她婆婆带了她们妯娌两个,还有各自的孩子,去给宣武侯夫人问安,顺便打探消息,总要先知己知彼,胜算才能更大。
于是祖孙三代昨儿便去见了宣武侯夫人,一番寒暄后,张云蓉的婆婆半遮半掩的将话题引了出来,“……连日来好几次无意听到府里下人们说眼看就要有天大的喜事儿了,今晨起来,又听见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可二房的确暂无喜事,莫不是大哥大嫂有什么喜事不成?那可一定不要瞒着我们,一定也要让我们大家伙儿都跟着高兴高兴才是。”
还当宣武侯夫人要一推六二五,总之死活不漏一丝口风。
却不想宣武侯夫人竟一口就应了:“是有喜事,我房里一个姬妾新近有孕了,我和侯爷膝下空虚这么多年来,不想竟还能老来得子,一偿夙愿,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儿吗?本来还是等满了三个月,再告诉大家伙儿的,既然大家伙儿都已听到风声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毕竟都是自家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是?”
也直接把二房婆媳三代,尤其是张云蓉心里侥幸的希望打碎了,几乎立时就要撑不住。
还是想到她公爹的话,‘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又能不能养大,都是未知’,才勉强稳住了。
谁想宣武侯夫人随即又笑道:“这既然有了一,自然便能有二有三,倒不想我膝下空虚这么多年,临到老来,眼前竟能儿孙满堂了,不怪早年好几位得道大师给我算命时,都说我是多子多福的命呢,如今总算是应了。”
还暗示二房婆媳三人,“如今上头的人也已经知道咱们家的好消息了,也是备受鼓舞,说将来若亦能得偿所愿,可重重有赏,那我可更得看顾好房中孕妇,以免万一出个什么岔子,自家伤心还是轻的,惹得上头不高兴了,怪罪下来,那后果可就不是谁都承担得起的了。”
一席话,说得不止张云蓉脸色更难看,她婆婆和大嫂脸色也是越发难看了。
‘有一便能有二有三’,摆明是在提醒她们,别想着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整出个“意外”之类的来,只要宣武侯能生了,她们能“意外”一次,还能次次都“意外”不成?
后边儿的话就更厉害了,‘上头的人’知道宣武侯府的好消息后,‘备受鼓舞’,能是哪个上头的人,满京城与宣武侯府情况差不多的‘上头’,还能有哪一家?
那若真出了什么事儿,‘上头的人’没准儿真会怪罪下来,那二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不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甚至极有可能家破人亡了。
眼见自己娘家/亲家被夺爵抄家的事还似就在昨日,谁还敢轻举妄动?
婆媳三人只得又强撑着陪宣武侯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灰溜溜的告辞了。
待稍后送了婆婆回去,终于回到自己屋里后,张云蓉才任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落了下来,满心的悲苦与凄惶。
怎么老天爷就对她那么不公呢,先是好好儿的娘家忽然就倾覆了,还落下那么狼藉的名声,让她在夫家只能加倍做小伏低的过活儿;再是明明都已十拿九稳的世子之位,眼看就要飞了,让她眼看最后翻身做主的机会也要失去……
偏有了宣武侯夫人的有言在先,二房上下一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张云蓉其时才终于明白过来宣武侯夫人为什么忽然不遮不掩,就那么直白的把房中姬妾有孕的事告诉了她们婆媳三人。
她既搭上了‘上头’的贵人,肯定奉承讨好且来不及了,那难免便会顾不得那个有孕的姬妾,万一让后者出个什么事儿,说是宣武侯‘有一就能有二有三’,但这么多年来一个都这么难了,哪还敢奢望二个三个,根本不敢去赌那个万一。
反倒直白的告诉了她们,那只要人出了事儿,就是她们二房的责任,届时自有贵人替他们做主,二房想要得偿所愿,只怕也是难了。
张云蓉想明白了当中的关窍,发现自己越发没有可乘之机后,心里就越发的痛苦绝望了。
到了下午,她心里实在憋闷得难受,便带了贴身的丫鬟,去侯府的园子里小逛一会儿,权当散心。
不想就遇上了宣武侯那个有孕的姬妾,——宣武侯夫人既已把话说明了,便也不再限制那姬妾的活动,想着她病中种种不适,于胎儿的生长委实不利,便让丫头婆子小心护着她,也去了园子里闲逛散心。
两拨人马便遇了个正着。
只一个是正房奶奶,一个是伯父的小妾,身份天差地别,又隔着那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自然无话可说。
不过只胡乱打了个招呼,寒暄了两句,张云蓉也就先带着丫鬟回去了,心里对那姬妾只有一个印象,长得那般的单薄,一看便不是有福之人,姿色也只是中平,倒不想竟有那样的福气运道!
还是快用晚膳时,她的丫鬟忽然惊呼起来:“奶奶,我想到那个兰姨娘是谁了!我当时就觉着她好生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声音也极是耳熟,分明听过,只不敢确定而已,所以一直没告诉奶奶,只在心里回想,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当初大姑太……那个**曾带去咱们伯府过的施家的什么三小姐吗?”
张云蓉心里的憋闷与绝望才都被惊怒所取代了,“你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她的丫鬟忙道:“奴婢断没有认错,当初她去咱们伯府时,奶奶和其他小姐们虽未现身,所以不认得她,奴婢却同几个姐妹见过她们姐妹,当时还曾感叹过,分明就是一家的姐妹,怎么一个长得花容月貌,一个却是姿色平平。之后她们姐妹同了大奶奶去园子里小逛,奴婢又隔得不远见了她们一次,所以印象很是深刻,断不会认错,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说出来惊扰了奶奶。”
张云蓉青白着脸,却尤有些半信半疑。
但想到当初施兰如为了自己能有个好前程,而对自己至亲们的背叛;想到她在公堂之上还挨了板子,之后据说她那位倒霉的前姑父施延昌扶灵回乡时,也没有带她一并回去,那她一个弱女子,流落到哪里都不足为奇了。
而她的大伯母、堂堂侯夫人,这些年为了求子,又隔不了多久,便会给自己的丈夫换一批姬妾,可既要好生养,又要好歹有几分姿色,不然宣武侯根本不愿意收房,还要清清白白的人选,岂是那么好寻的?
久而久之,张云蓉便听说,宣武侯夫人的手都要伸到那些个不干不净的地方的清倌人们头上了,这一点也让她公婆和兄嫂都很鄙视诟病,却是不好说,也不好声张,以免他们以为二房巴不得他们无子,声张开来则会连二房的名声一并坏了。
那施兰如辗转流落到宣武侯府,还成为了宣武侯有孕的姬妾,便也说得通,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施家的人,为什么偏偏那一家子人就要那般的阴魂不散,已经害得她娘家家破人亡,名声狼藉,她自己也是举步维艰了,如今竟又要来坏她的事,连她最后的希望和生机都要给她夺了去?
张云蓉因此气得晚膳也没吃,觉也没有睡好。
偏偏丈夫还歇到了通房屋里,纵然丈夫歇在她屋里,有关她娘家的破事儿丑事儿,她也会不能说与他听,以免他又轻慢她几分的,可人歇在她屋里,多少于她也是一点安慰啊!
如此满心悲愤、怨怼与仇恨的熬到早上起来,张云蓉心里已是憋屈至极,只觉再在家里待不下去,不出门去散散心,不做点儿什么,自己不是要疯了,就是要忍不住去长房找施兰如的麻烦了。
可仅存的理智又告诉她,她不能去找施兰如的麻烦,不然就真的要惹来大麻烦了。
于是张云蓉只能选择出门去,为怕婆婆不允许她出门,她甚至连去告知婆婆一声都不曾,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便去让马房的人给自己备了车,径自出了宣武侯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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