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听得隆庆帝已经被新人迷住了,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上次大小陈婕妤先可只封了美人,是后边儿才晋的婕妤,这次新人直接便封了婕妤,看来皇上比喜欢大小陈婕妤,还要喜欢那位新婕妤啊。”
小杜子笑道:“这世上谁又不喜新厌旧呢,皇上自也不能例外。”
施清如点头道:“这倒是,如今就看皇上能对这位新婕妤新鲜多久吧。对了,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就把尹月华挨福宁长公主罚跪的事儿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想给她送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去,又怕再连累她,或是旁人,所以只能问问你,有没有法子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把药膏送到她手里了。”
小杜子还当是什么事儿,听她说完,忙拍胸道:“干娘只管吩咐我便是,还说什么请不请的,也太折杀我了。那现下药膏在哪里?我回头管保替干娘人不知神不觉的送到。”
施清如笑道:“自然是在司药局了,你随我一起回去我取给你吧。”
下午施清如再去仁寿殿,便能感觉到除了太后的卧室,整个仁寿殿的气氛都有些无形的紧张。
她心里其实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面上却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趁去后边儿看宫女们熬药时,又低声问了上午那宫女一番,“我下午来怎么觉得大家都有些小心翼翼,连气儿都不敢喘大了似的,太后娘娘病情明明很稳定啊,莫不是我午时不在那会子,出什么事儿了?”
那宫女上午才拿了她的手短,当然是知无不言:“是长公主发了好大的脾气,还在太后娘娘的寝殿里,就砸了东西,惹得段嬷嬷很是不满,两个人只差吵了起来,一个说长公主吓着太后娘娘了,简直太不应该,一个则说她是主子,还轮不到下人来教训……还是长公主跟前儿的方姑姑好说歹说,才将她给劝走了,听说回屋后,又砸了半屋子的东西,还掌了两个宫女的嘴,叫我们大家伙儿怎能不人人自危?”
施清如讶然道:“长公主竟生了那么大的气呢,那你知道是因何缘故么?”
见那宫女摇头,又越发压低了声音道:“不管是什么缘故,总归你都小心些,千万别触了她的霉头吧,如今太后娘娘病着,仁寿殿就她最大,还能怎么样呢?”
那宫女深以为然,“可不是吗,大家伙儿都是这么说的,县主也千万小心些吧。”
施清如谢了她,等她先走远了后,才勾唇无声的讽笑起来,福宁长公主且等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吧,若不是眼下实在不是好时机,她可真想去亲眼瞧一瞧,她这会儿到底气成了什么样儿!
福宁长公主彼时的确赤红着双眼,脸红脖子粗的,正处于暴怒中。
还以为韩征送给皇上那个美人儿无论如何都夺不了大小陈婕妤的宠,取代不了姐妹两个的位置,却不想,不过才两日功夫,她已与大小陈婕妤平起平坐了,可见皇上到底有多喜爱她。
也是,韩征特地找来分大小陈婕妤宠,更是为了保全施氏那小贱人的新人,怎么可能会是庸脂俗粉?
都怪她之前太大意,也太自负,太看得起大小陈婕妤了!
她们要是真有那个本事,又怎么会接连几次打发人去乾元殿请皇上,都没能请到人?偏偏皇帝的理由还无懈可击‘不是都病了吗?那就好好将养着吧,等过几日朕得了闲,自会去瞧她们’。
福宁长公主真是想到这一点就恨得牙痒痒。
正是大小陈婕妤都病了,才更需要关心,更需要皇上去瞧她们好吗?
奈何之前恰恰是她自己为了变相的逼隆庆帝能多来几次仁寿殿,特意授意大陈婕妤装病,还不惜动用非常手段,把隆庆帝拒之门外,才给了韩征可乘之机,让隆庆帝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的,——这可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这下她该怎么办?
皇上有了新欢,肯定短时间内不会再打施氏那贱人的主意了,反正只怕在他看来,施氏他迟早要吃到嘴里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间了;甚至他极有可能又会跟之前一样,十天半个月都再难踏足仁寿殿一回了。
这已经够糟糕,够对她不利的了。
偏偏她好容易才栽培到了如今这般地步的大小陈婕妤,眼看着又要沦为弃子了,届时她不但没了她们枕边风的助力,反倒还要深受敌人枕边风的迫害,这都叫什么事儿啊,韩征那个该千刀万剐的阉竖,又为什么总是要跟她作对啊!
福宁长公主想到这里,又想砸东西了,却见屋里已是砸无可砸,新的摆设又还没送到,只得暂时忍下那股暴虐的冲动,在屋里困兽般来回走动起来……
晚间施清如是与韩征一道回的都督府,常太医也与他们一起回去的,今晚仁寿殿仍留了太医院的人值守,都知道太医院人多,司药局说到底如今只有常太医与施清如能独挑大梁,总不能让师徒两个蜡烛两头烧,白天黑夜的连轴转,那要不了几日,师徒两个都得垮了。
是以爷儿三个总算能一道用晚膳了。
只是常太医兴致并不高,一直都在忧心着太后的病,想着怎么才能尽快把太后治好,也没与韩征小酌,草草用了一碗饭,便先回了松风阁去。
韩征着小杜子好生送了他回去,又让桃子去厨房传话儿,晚些时候给常太医送点好克化的宵夜过去后,才看向施清如,低声问她白日里都与黄禄说什么了,“……他与你说什么了,你尽量一字不漏,都学给我听一遍呢。”
想也知道,黄禄不会无缘无故去堵施清如,肯定是有话说,有他自己的目的,所以韩征才一定要弄清楚了,他怕黄禄趁他不在时,给施清如说什么不该说的,或是给她气受。
施清如想了想,还是把与黄禄的对话大略与韩征学了一遍,末了忍气叹道:“听他的意思,好像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我如今还在宫里,也是我自己非要赖着不走,而不是轻易走不了,只要我想走了,就立时能走,还不留隐患似的,哪能这般容易呢?”
可没有用,这些理由在黄禄看来,必定都是借口,实在不行了,他还可以说,当初她为什么就非要进太医院,为什么就非要复设司药局,甚至为什么要学医,总之一句话,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然她还是那句话,只要隆庆帝想召她进宫为太后治病了,只要她还活着,那便无论如何都推脱不了,要么就是她直接听命进宫;要么就是督主为她据理力争,惹得隆庆帝不高兴后,还是只能接她进宫,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差别?
难道他以为,就只有他才是一心为了督主好,她就不是了不成?
韩征已沉下了脸来,道:“你就当他的话是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是了,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因噎废食;遇见问题了,只想着若是当初没有怎样怎样,而不是去想着怎么解决,那事情也永远没有解决之日!反正如今皇上有了新人,短时间内,怕是难得去仁寿殿了,等过阵子太后有所好转了,你再称病,不再进宫,再加上……事情自然也就消弭于无形当中了。”
禄叔昨儿悄悄找他,又一次劝他把清如远远的送走,他就知道他仍没将他上次的话听进心里,对清如的印象也没有真正改观过,甚至仍想着要一劳永逸了。
这叫他怎敢冒险,自然还是把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能稍微安心几分。
不然回头清如真有个什么好歹,他就算能让禄叔知道,他从来不是危言耸听,他根本不吝毁灭一切包括自己,又还有什么用,清如一样回不来了。
却不想,他竟又打上了从清如处入手的主意,必定是仗着有多年的情分打底,他到头来还是会跟上次一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才敢这般有恃无恐的!
施清如皱眉道:“难道他还不知道我们的打算不成?等太后有所好转后,再来一步步的脱身,这事儿也只能循序渐进,根本急不来啊。”
知道又有什么用,暂时解除危机,与永远没有危机,可是大不一样……韩征沉声道:“我会让他不许再找你,会再一次郑重警告他的,你就别管他怎么想了。”
清如还不都是为了他,才继续委屈自己的,不然他早就让她称病了,她何以不愿意,说到底还不是怕皇上会因此不高兴,继而怀疑猜忌他吗?
结果敌人没能伤到她,反倒他身边得力的人仗着十几年的情分,一直想着所谓的‘未雨绸缪’、‘一劳永逸’,实在恶劣可恨至极!
施清如暗自苦笑,她怎么可能不管黄禄怎么想的?
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都明白,黄禄何以非要她出宫,还要远远的离开,不就是打着没了韩征护着,她便只能任人宰割,一劳永逸的主意吗?那韩征便再不必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不必有任何的软肋了,多好的事,傻子才不做呢!
事实上,他不久前就才做了一次,只不过运气不好,没能最终成功而已,不是吗?
这叫什么,除了要应对敌人的明枪暗箭,还得防着所谓自己人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她也真是有够倒霉的!
因着这个认知,施清如之后一直到睡觉时,都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好在韩征知道她心里必定不舒服,一直轻轻拥着她,只是拥着她,间或轻轻拍她几下,什么都没做。
施清如才渐渐在他无声的安抚和醇厚的气息下,慢慢睡着了。
翌日施清如起来时,韩征因今日有大朝会,已先进宫去了。
她便也收拾一番,随常太医一道进了宫,去了仁寿殿。
太后经过这些日子常太医的治疗,到今日终于有了更明显的好转,竟在施清如给她施完针后,哆哆嗦嗦挤出了一句:“哀、哀家想晒、晒晒太阳……”
把段嬷嬷喜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忙叫人准备了躺椅,再铺好厚厚的褥子,亲自带人将太后搬道上面儿靠好后,小心翼翼抬到了殿外去。
仁寿殿内外一时间都是久违了的轻松与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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