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头一次。
这几乎不能称之为月华了,无数柔和的莹白色光团彼此簇拥着汇成一道光流,如同温柔的薄纱,轻轻盖在了趴在地上的林木身上。
这座院子都因此而蒙上了一层浅淡的荧光。
少数几团被挤出了队伍,在光流外无措的转悠了几圈,然后晃晃悠悠的飞到了晏玄景面前,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头上与眼睫上,像是一颗颗发着微光的绒球,挂在了大妖怪的身上。
晏玄景看着这个被某种令人感到身心安宁、放松舒适的气息所笼罩起来的院子,微微皱起眉来,总觉得这个画面在那里见过。
他看着越来越多的小光团被挤出队伍,在夜风中拐着弯奔向他,然后一窝蜂的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就像是高山水流冲破冰封的瞬间,嫩芽拱破了土壤,巨鲸破水而出,暗伤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冲刷了一遍又一遍,微酸微涨,却以缓慢但明显的速度一点点修补着他缺失的东西。
晏玄景站起身来,看着被他起身的风带着扑过来的光团,又看了看林木,收回了手中的伤药。
他应当是见过这个画面的。
但五百年的记忆实在太长,让他记不清到底在哪里见过。
只是光看着,心里就要平和温暖起来。
晏玄景抬起手,看着粘在他手上和衣服上的光团,轻轻抖了抖,被抖落的光团落在他们身边的地面上,那里的青草就抖擞起精神来,接连生出了许多娇嫩的花苞。
还有一部分被夜风带着落远了,跌进新开垦出来的灵药田里,光团刚一融入进去,那些本该十余年才发芽的灵药倏然破土而出,生出了翠绿翠绿的尖芽。
晏玄景看了那片灵药田许久,转回头来,发现趴在地上的林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侧躺,这会儿正微微蜷缩着身体,身上的血迹与伤口消失得一干二净,连之前被他扯掉的衣服也由月华的细线一点点缝补起来。
身为九尾狐的晏玄景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
他幼年时在大荒里要死要活的时候都没见过这种阵仗,堂堂九尾狐,几次濒死,日月也就扣扣索索的落下了几点光华下来,还被蹲守的别的妖怪抢走了。
“……”
酸。
晏玄景沉默的站在林木边上蹭着月华的光流,一直到光流渐渐淡去,灵药田里的灵药已经放肆的展开了枝叶,连外边的草地都开了一地的花。
晏玄景弯腰,伸手推了推在花草地上睡得香喷喷的林木。
这一靠近,就发现林木一头碎发的头顶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株小小的嫩芽。
林木被他推醒,睡眼惺忪的瞅了他好一会儿,才一个激灵一翻身滚了起来,低头检查着自己的身体,又扭头看了一圈周围,愣了两秒,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是被打死了吗?!”
晏玄景目光落在林木头顶晃晃悠悠的小嫩芽上,慢吞吞的答道:“没死。”
林木闻言,爬起来去把院子的灯打开,又扭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
不止草地上开满了花,就连盆栽都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不能开花也不能结果的,显得格外的精神。
“……是发生了什么吗?”林木恍惚的问道。
“嗯。”晏玄景点了点头,“有月华落下来了。”
林木不知道月华是什么,听着晏玄景清冷的声音毫无波动的解释,觉得这份眷顾八成是来源于帝休。
他正要询问晏玄景月华能不能用以修炼,就发现这位大妖怪目光若有若无的在往他头顶飘。
林木觉得晏玄景这个妖怪,表面绷着脸说起话来也冷冷清清的,实际上好懂得很,一点都没有传说中狐狸精的狡黠。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这一摸,就摸到了几片嫩嫩的叶子,同时感觉自己头皮被扯了一下。
林木:……
林木:???
林木两手摸着自己的头顶,瞪圆了眼:“有……什么?”
晏玄景答道:“树苗的嫩芽。”
林木浑身一震:“?!”
干嘛啊!
怎么回事啊!
“我头上怎么会……”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捂着自己的脑袋,揪了片叶子下来,感觉头皮一痛,龇牙咧嘴的看了看那片叶子。
是帝休的叶片。
林木:“……”
成了。
我现在也是有叶绿体的人了。
林木捂着头,问晏玄景:“您知道……有什么把这个弄掉的办法吗?”
晏玄景从下边抬头看上来,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怔,答道:“按回去。”
“?”
你们妖怪这么随便的吗。
林木迟疑了一下,听话的往下压了压那棵小苗苗,一使劲,那棵苗苗就像是含羞草一样,瞬间合上叶片,缩了回去。
林木大大的松了口气。
晏玄景这下知道林木的血脉是某种树木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看到林木没事了之后,提出了告辞。
他还得去通道门口等着他父亲传信过来,除此之外,人参娃娃还在山里找朋友呢。
他没待在小人参身边,只给他留了两根毛,那些机警的小妖怪怎么也该找到一两个了。
林木把晏玄景送到了院子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问道:“如果您不忙的话……还有空的时候可以再来吗?”
晏玄景听明白了,这意思是还想再打。
他问道:“不怕疼?”
“怕,但也得努力。”林木说着,看着神情冷淡的大妖怪,咧嘴露出两个小梨涡,“总不会一直都是我疼。”
晏玄景一怔,颇有些不可思议的打量了一遍林木。
这小半妖还挑衅起他来了。
真是胆大包天。
“可以。”
就当是蹭月华的回礼。
晏玄景点了点头,下一瞬,他就从林木面前消失了身影。
两天之后,晏玄景到通道口走了一圈,从负责登记的守门妖怪那里收到了他父亲的回信。
狂草的字体恣意狂放,上边丝毫没关心他这个儿子,对大荒的情况也只字不提,信里只有一句话。
——你从哪里沾到了帝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