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几年前开新闻工作者表彰大会的时候,我是地方优秀供稿员。你在台上,我在台下。我以前是这个医院的职工。”
郑雨晴大惊:“现在呢?你干吗去了?”
线人两年前写匿名信举报过医院卖毒,但那信不知怎么,回到医院领导手上,查出来是线人干的,找个理由就把他开除了。
郑雨晴:“他们这两年一直在继续?”
线人:“没有。我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警惕了一段时间,发现没风声了,最近又开始了。”
郑雨晴:“胆子太大了!竟然敢在医院交易!”
线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医院有杜冷丁出售是正常的。他们是有智商的人。”
三个人从交易现场撤离,找了家宾馆,在宾馆里开会,窗帘密闭。郑雨晴胳膊上、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蚊子包。她边挠边问:“今晚为什么不抓?”
线人:“咱不能抓。他们都是亡命之徒,弄死你可以让人找不到你的尸体。”
郑雨晴气愤地骂:“老子要是不搞条大新闻,都对不起我的血汗!”
刘素英对着手提电脑上的照片分析:“这个不行。啥都看不清楚,拿去报案得让警察轰出来。得抓个近景。”
线人摇头:“我可不打算送死。”
郑雨晴和刘大姐一对眼神:“剪刀石头布!”俩人没有预演地就开始猜拳了。
郑雨晴赢了。刘素英:“三局两胜!”俩人接着剪刀石头布。
还是郑雨晴赢了。她立即起身:“我去现场,你去公安局。”
刘素英当然不同意。
郑雨晴说:“你都输了你想耍赖啊!我腿脚快!再说了,我最烦跟有关部门的大爷打交道了。他们也不鸟我。你不一样,你气势大,镇得住他们。”
刘素英终于同意了。
郑雨晴跟线人说:“明天你跟我去现场抓现行!”
线人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去,你不怕死你去!”
郑雨晴豪情万丈,恶向胆边生,啪地一拍桌子:“我去!老子一个人去!”
一激动,奶就直飙,眼看着郑雨晴前襟湿了两块,印迹越来越大。线人很迷惑,忍不住指指郑雨晴。
郑雨晴一看,赶紧一溜烟跑到厕所去。
刘素英突然就柔软了:“求你了。你陪她去吧!她娃都不喂了,来替你报仇。你好歹地形熟。你放心,我去公安局搬救兵。我要是搬不来救兵,我死给你看!”
郑雨晴大大咧咧甩着膀子打算英勇就义的样子,从厕所里出来了。看到线人摇头,她拍拍他肩膀:“行!你歇着吧!我自己去。”
线人说找拜把兄弟陪郑雨晴。他是怕死,但他另有理由—都在这个城市消失一年多了,突然出现会打草惊蛇:“明天你躲在医院里不出去。我在外面盯着,他们一进去,你就下去。”
雨晴愣了:“下去?他们在顶楼欸!”
线人坚定地说:“下去。”
第二天下午,郑雨晴去医院挂号,找到一个房间:“惠医生吗?我做检查。”
戴着口罩的惠医生把郑雨晴迎进诊室,把诊室门关上。
郑雨晴躺检查床上看着惠医生的眼睛:“雨中山果落。”
惠医生:“灯下草虫鸣。”
两人扑哧笑了。惠医生摘下口罩。
惠医生跟郑雨晴详细说了晚上的行动,和线人说的一样,郑雨晴藏在楼顶,等楼下交易开始,她就翻下去。
惠医生看看郑雨晴的胳膊腿儿:“你这身子骨,可别掉下去。”
郑雨晴:“没有保险带?”
惠医生也惊着了:“你以为是马戏表演?”
郑雨晴恐惧地闭上眼睛,把脸遮起来:“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有恐高症!”
惠医生也傻了。
惠医生把郑雨晴带到楼的尽头,路过消防栓的时候,趁四下无人,打开盖子,想把消防水带给取走,取半天竟然不会拿!
郑雨晴急了,拔起栓子把消防水带揣衣服下头,双肩背包转过来,反背在前胸遮盖住,动作一气呵成。她恶狠狠地盯着惠医生:“这点活都不会干!”
惠医生哭笑不得:“大姐,你是记者还是小偷?”
身后有人过来,跟惠医生打招呼:“领工资啊?”
惠医生打哈哈:“不是,陪消防处的去财务科。”
人家也就过去了。
郑雨晴一脸不可置信:“你会不会撒谎?消防处去财务科?”
惠医生:“我紧张!”四下张望,看没人,他一闪身带郑雨晴上了消防通道爬到顶楼。
郑雨晴问:“有楼梯你为啥要拿消防水带?我晚上从这儿下去直接堵他们不就行了?”
惠医生:“楼下是财务科,一会儿下班,这个通道就从里面锁上了。”
惠医生到了天台,把郑雨晴安顿在水箱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你就藏这里。下面一有动静,他们就打你手机,你调静音。你就顺这里走,走到这儿,我给你画一下,这下面就是药剂科办公室。你把消防带系在这儿,你顺带子爬下去就能看见。只有五六分钟的时间。你抓不住,就抓不住了。你动作要快!”
郑雨晴把消防带掏出来看看:“这玩意儿,会断吗?”
“十个你挂上去都不会断。关键是你自己,你别撒手就行。你一撒手,就是从六楼摔下去。根据我过往的救治经验,生存率基本没有了。”说完惠医生转身要走。郑雨晴一把把惠医生拉住。一手都是汗。
惠医生有些犹豫:“要么一起下去吧?”
郑雨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稳一稳神,待睁开眼已经无比坚定与勇敢:“你走吧!”
惠医生有些不忍,想想,转头走了。
郑雨晴一个人藏在夹缝里,与偌大的天台相比,她很瘦小。
前襟又被乳汁浸湿了,乳房胀得疼。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倾倒在楼顶。远方,目力所及之处一片荒草地,还有芦苇,很美。
郑雨晴猫着腰,走到天台边,往下一看,腿立刻就抖了,感觉一时二刻就要掉下去了。爬下去绝不可能!她有点悲观,今晚基本要黄花菜了吧?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五六分钟内把消防带系上,自己翻身滑下,拍了照,再跑掉。六楼,掉下去活命的概率为零啊!
郑雨晴头有些疼。她忍不住拿拳头敲头。
手机振了,是刘素英:“你还好吧?”
郑雨晴轻轻回答:“没事。”
刘素英:“忘记给你带晚饭和水了。”
郑雨晴:“我故意不带的。免得上厕所。”
刘素英:“我在派出所外头候着,线人一给我电话,我就带警察杀过去!”
郑雨晴“嗯”了一声,掐了电话。她犹豫了一下,给爸爸打电话:“爸,萌萌好吗?”
郑守富:“好!好!会叫爸爸啦!”
郑雨晴:“啊?我刚走她就会说话啦?这个没良心的!我天天带她。爸,你和妈,要注意身体,不要省钱。你不要老跟我妈吵架,老了以后,就你们俩做伴了。”
郑守富:“可以靠你嘛!”
郑雨晴:“我也靠不上。你对我妈好点。不说了,我得给手机留够电。”
郑守富还在电话那头不解地问:“你在干吗呀?神神道道的。”
郑雨晴又给吕方成发短信:“我爱你。”
吕方成半天没回音。
郑雨晴等得很孤寂。
终于,天黑了。
只有没有灯光的地方,才能看见繁星点点。好久都没见过这么多星星了。真想给女儿唱首“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萌萌,妈妈想你。
睡吧,要是能睡着就好了,时间就过得快了。一定要睡一觉,才能保持体力。
这该死的脑袋,疼得像开裂一样。
“我郑雨晴,也可以像007那样飞岩走壁?”郑雨晴脑海里把蜘蛛侠、蝙蝠侠、令狐冲和郭靖全都走了一遍,然后一个人呵呵地笑了,“我的一生,是惊心动魄的一生,差点在洪水里翻船,曾经从山崖上掉下去,现在又要从六楼跳下……嘘,真不吉利,敲敲木头。妈的,连根木头都没有。我不会,真掉下去吧?不会的。我福大命大,我为民谋福利,老天会保佑我的。”—郑雨晴在这一刻,就信菩萨了。
23点55分了。
郑雨晴发现自己无比亢奋,既不饿,也不渴,浑身充满了野性,感觉来一只老虎,自己不用喝酒就能把它捶死。
手机电池快没电了!!还有一格!
吕方成电话到,郑雨晴正要接,线人的电话进来了,郑雨晴果断接了线人电话。
“他们前后脚进去了,灯还没亮。”
郑雨晴迅速就位,抱着消防带猫步地跑到惠医生画线的地方,系好带子。她伸头一看,灯亮了。
要抓紧!只有五分钟时间!
郑雨晴深吸一口气,把相机挂脖子上,把包丢在平台,毅然决然,咬牙切齿地,抱着消防带子就往下滑。
滑到六楼口,郑雨晴心脏都要掉出来了。
窗口里,清晰地看见药剂师将药品给了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掏钱。同样一身全黑衣的郑雨晴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里面的人立刻警觉,他们大喊着打开窗,郑雨晴却淡定地在确信照片清晰以后,才开始往下滑,里面的人拿出一把刀,推开窗户割消防带子。
刘素英在派出所内已经要崩溃了。
她对警察大喊:“我的记者在现场,这是我们昨天拍的照片,你们必须要出警!”
警察爱搭不理地看着刘素英:“你说出警就出警啊!你这拍的什么呀!谁看出来这是什么?”
刘素英掏出手机:“你不动?出大案你负得起责任吗?我现在就给省公安厅厅长陈述坤打电话!”说着开始拨号。
警察笑了:“我们这儿每天叫嚣着给厅长打电话的人恐怕得有十几二十个。咱到底是依法办事,还是依人情办事?去去去!我这儿忙着呢!这酒后闹事的还没处理呢!”
刘素英急了,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走到警察身后把刀搁他脖子上:“你去还是不去?!”
警察傻了:“你不要犯浑!你!你弄疼我了!血!哎!血!救命!”
外面警察带着警棍就进来了:“你放开他!你放开他!”
刘素英:“你们赶紧去万仑医院!现在去!!”
惠医生穿着白大褂狂奔进来:“不好了!出人命了!有人从我们医院六楼摔下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