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正是夏末,还未至秋浓,汴京城的第一批桂花还没有开,但是这糕点当中,却是以桂花为馅,应当是去年的腌制桂。
虽说是去年的桂,但也是入口清甜,满口生香。
可见这间糕点铺子也是西门吹雪认真经营的。
但是此时此刻再甜美的糕点,进了陆小凤的口中,也只剩下苦涩一个味道了。
他的朋友,真要去做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但他却拦也拦不住。
这个发现实在是让陆小凤太沮丧了,沮丧到他只动了一筷子,便没有了再去品味的念头。
见他如此,西门吹雪也不多劝,二人对坐很久以后,西门吹雪说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他的语气很柔和,但是他说话的对象,却毫不犹豫的用堪称斩钉截铁的语气拒绝了他,“我不想听。”
陆小凤苦笑着说。
见到他这般作态,西门吹雪反而笑了。他没有去问陆小凤为什么不想听,也没有再将最后的话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说,陆小凤也会为他做到的,因为这个人是陆小凤,是西门吹雪唯一的朋友。
花开两朵,这一场对决的另一对象也正在同一片月色之下。
月亮柔和的银辉洒落在了他的剑刃之上,即将满月,月轮又大又亮,即便夜里没有点灯,也能就着月色看到景象,而对于习武之人在说,这样的亮光足以让他看清一切,譬如自己的脸。
也譬如自己丑恶的野心。
倒映在剑身上自己看起来格外的陌生。
叶孤城心想。
当然陌生了,这把剑见到的最多的,是作为剑客时候的自己,但现在,他不是一个剑客。
他是一个谋逆之人,更是一个将以一己私利掀起腥风血雨的恶人。
他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剑客,但是此时,他要将自己的剑交付出去。
没有一个剑客会将自己的剑交出去,但他却选择这样做了。
因为他们要让一个人来装作是叶孤城,他们步步算计,将叶孤城的形象定为重伤之人,唯有如此,此人才可在与西门吹雪决战之时保住性命,又能将目光拖延于那。
武林人士和内廷的护卫均将被那边制造出的骚乱引去注意,届时他们要对付的便是守护在官家身边的禁军,而面对禁军,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
他们有一个杀手锏。
南王世子的面貌和当今圣上一模一样。
试问如果届时有着贴心太监伺候在旁的圣上,开金口下令让禁军撤下,在统领不在时候的禁军又哪敢不动呢?
即便按照规定皇帝身边需要留有一定数量的禁军,但是这些人在绝世高手面前不值一提。
叶孤城,便是这个绝世高手。
他们的的目的只要让南王世子走进官家就寝之处就可以达成,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要拖住西门吹雪和禁军统领。
南王世子在王内侍的指导下学了官家的言行举止,但是这一切可以糊弄臣子、糊弄关系冷淡的刘后,却无法骗住贴身相伴的禁军统领。
事情的关键便是赵祯的生死,不光他要死,还要面目全非的死去。
到时候官家只要“受惊”后“大病一场”,再烧上数日,重新出现在人前的官家一切变化都可推脱于此。
只要八王爷不将皇帝是双生子之事说出,便毫无问题。
那么八王爷会说吗?
不会。
如果赵祯是双生子,那么就意味着赵祯将失去皇位的继承权,届时众位大臣协同太后、赵氏宗族均会废除赵祯皇位,另立皇帝,八贤王本人也会被治罪,他的另外两个儿子也将被牵连。
对于八贤王来说此举绝无半分好处,且不说他能否发现,纵是发现了,他也只会沉默。
所以,他的剑,必须要拿出来。
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譬如将他的剑另做复刻,叶孤城涉足中原时日不多,他虽名气极盛,但活着见过他拔剑之人也并不多。
只是难掩万一。
而在此时,不能有万一。
叶孤城深深得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目光自剑上移开,他视线刚转,便听闻门外声若细丝的低语“老师,我能进来吗?”
“进。”
叶孤城目光沉沉,兀自利于窗前,进来的年轻人一进来便看到摆放在桌案上的宝剑,他只轻轻一瞟,目光极为老实,他手上捧着一盖着红绸的棍状物,见叶孤城背对他站着,目光极为崇敬“老师。”
他又唤了一声,这一次,叶孤城转头了。
他转头的原因不是因为这少年人唤他,而是他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战意。
来源于他的宝剑。
虽然他的剑没有在他手里,可是一人一剑相伴数十年,早已宛若半身,而刚刚,他的剑生出了剑意。
正是这股剑意,让他转过了身。
“你拿了什么?”这一次,叶孤城的眸中再不平静,见他这样,这青年郎君抿嘴微微一笑,他将手中物捧到了叶孤城面前“老师,这是为您准备的剑。”
“剑?”叶孤城微微皱眉,他指尖一挑抽开了盖在了剑上的红绸,便只觉目中一片百芒,这是一把通体银白的剑,以乌木为柄,剑未出鞘,气势却磅礴深沉,是帝王之气。
这是一把帝王剑。
帝王剑,立身于社稷,镇压江山气运。
斩奸佞,灭不平,扶正义,持慈悲。
这把剑,在此时的他看来简直是讽刺至致。
而拿着剑的人却浑然不觉,他小声说道“这是父王的珍藏,五帝颛顼的配剑——画影。”
“老师的剑既不可用,不妨先用此剑暂代。”他顿了顿,又说“只是此剑剑锋不锐,工匠亦不敢开,老师若是用不惯,不妨暂且将就学生的配剑。”
“开锋?”叶孤城轻笑一句“你们开不了的。”
面对这年轻人疑惑的视线,他并不再多说。
帝王剑,亦是慈悲剑,不开锋是为了警告君王:留一丝善意,但若对上奸佞之辈,它亦是可以锋利无比。
当他握住这把剑的时候,感觉到的便是彻骨的冷意。
剑亦有灵,他不愿为自己所支配。
宝剑画影,传说中镇压洪水之剑,与另一把宝剑腾空剑一并是颛顼的配剑。
画影主生,腾空主杀。
二剑均有灵,却只出现在史册上,不曾问世。
古剑传世的多半是春秋剑,譬如如今在南侠展昭手中的巨阙,以及如今在松江丁家的湛卢。
传闻但凡名剑现世,其余剑灵均将不甘寂寞相继而出,他本当做是个笑话,不妨今日竟是见到了这把上古画影。
只是。
他微一用力,便将画影握在手中,于空中一转便是一道碎芒。
总是不想认他为主有何妨,不喜他又何妨,愤怒于他所行所想又有何妨。
他,就是剑,剑,就是剑。
“我,诚于自己。”
“我想要的,我就自己去拿。”
他能明显得感觉到手中剑的震颤,但片刻后,在两两対持后,剑挣扎的动静减弱了,最后归于虚无。
这不是妥协,也不是承认。
这把剑并不想要理会自己,它让自己安睡,并不想要再观后事,天子剑现世,它的目标极其明显,正是他想要斩杀之人。
叶孤城收剑回鞘,将之放入剑套之中。
他看了眼桌上的配剑,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他们该出发了。
月凉如水,八月十五中秋月,本应当是阖家团圆之日,但是这一天不知有多少武林人放弃了家庭前往汴京城,在月色初升之时,这一日的汴京“不夜城”比之以往更加热闹。
酒馆,茶馆,稍稍高一些的建筑物全都被武林人士包了,更有不少轻功绝佳之人连连攀登,上了至高处,想要在上头看到宫闱内之景。
但是这一日不知是月亮太亮,还是宫闱的灯光太暗,他们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夏安然待在宅院之中,他手里抱着小豹子,看着窗外的月色,静静等着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白锦羲理所当然不在。
今日小皇帝身边能够留下的人不多,禁军必然是重点防备对象,但是皇城司的人作为朝堂的隐身人,以及被大大轻视了的一个势力,被重点布防。
在这里必须感谢一下夏安然,在他的督促下,皇城司的官吏们轻功和隐蔽能力大涨,叶孤城实力成迷,他入中原后动手太少,信息搜集不够,故而虽然做好了万全准备,但是这些官吏们还是被安排在了百丈外的隐蔽处,能够留在小皇帝身边的,都是皇室最隐蔽也最强大的力量。
夏安然对白锦羲有信心。
但是这种信心并不能阻止他担心,毕竟他的对手是天外飞仙的叶孤城。
他读了《陆小凤》无数次,又看过不知道多少影视剧网评。
就原著来说,此时的叶孤城实力要胜于西门吹雪,原著中若非陆小凤赶到,小皇帝的安全并无保障。
而关键人物陆小凤,如今就和原著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轻轻揉着小豹子的脸颊肉,没心没肺的小豹子自然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在这连翻按揉中舒坦得露出了毛肚皮蜷起毛爪子,趁着夏多多不在,它表现得极其的欢快。
哎……?等等。
夏安然揉着小豹子的手忽然一顿,他看着窗外月色,除了极少数鸟类,大部分的鸟类都不具备夜视能力,当然包括鹦鹉。
夏多多这个时候通常都会回来准备睡觉。
但是现在却不见鸟踪。
夏多多去哪儿了?
他揉搓小豹子的手慢慢停下了,一时担心、烦闷、苦恼等等情绪汇聚于身,只感觉全身都有些不舒坦。
他告诉自己应当乖乖在这儿等待,等最后结果即可。
只是……
只是!
夏安然猛然站起,让被撸的舒坦的小豹子猛然间翻下摔了个呆滞脸,等他站稳了,又张开迷迷瞪瞪的双眼之后看到的便是夏安然匆匆而去的身影,属于猫科类的天性让它在反应过来之前便撒腿跟了过去。
“嗷嗷~~”
傻爸爸你要去哪啊!聪明爸爸说让你好好呆在家里的,快等等豹!
夏安然随手抄起自家傻乎乎咬着他衣角以下蹲姿势想要阻止他的小豹子,他跑到了围墙一侧,后退数步一个提气便踏墙翻过,待到坐在房顶上时,他同隔壁正蹲在墙角看话本的庞昱看了个对眼。
夏安然轻笑一声,无比轻柔得说“庞小郎君,可否借我车马一用?”
庞昱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小伙伴下了一大跳,听闻夏安然这句话抖抖嗖嗖得指了指车马间的位置,见夏安然提着一只大猫大步流星,他呆滞了数息之后猛然跃起“夏兄,夏兄你要去哪儿啊?你糊涂了吗?我被禁止出行啦!我家的马车不能出去啊!”
去他该去之处,夏安然心想。
他必须去为这个身体做一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