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寓放下行李,辛旗带着闵慧去了附近的一家餐馆。闵慧点了孜然羊肉和一小碗法式洋葱汤,不到十分钟扫荡一空。而辛旗这边点的柠香鱼扒和蔬菜沙拉连一半都没有吃完。
他吃东西的时候慢条斯理,嘴里有食物绝不会说话,一定要完全咽下去之后才会张口。
她要了杯啤酒,慢慢地陪着他。
“你最近回纽约吗?”她想起了紫珠的嘱托。
“不回。”他专心地切着鱼块,“有事?”
“我想买两双鞋,牌子叫作‘Dansko’,听说过吗?”
“嗯,这家鞋很多医务人员喜欢穿。”
“你要是不回美国,能托人帮我买了寄过来吗?”
“没问题,什么时候要?”
“下个月25号之前收到就好。9号码,白色、黑色各一双。”
他迅速反应过来:“给周如稷?”
“对。他下个月过生日。”
他微微走神,餐刀切到碟子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他连忙说了一声“Sorry”:“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他太太托我的。”
他没再追问下去,用叉子将满碟的菜叶一片一片地叉在一起,蘸上沙拉酱,放进口中。
闵慧的碟子已经空了,甜点还没上来,只得没话找话:“你跟程启让有合作?我看你们聊得很High。”
“打发时间而已。”他说,“以前有些意向,没落实到协议上。他家的平台搭建得不错,我的确感兴趣。”
闵慧点点头:“程启让的为人我不想评价,但他在技术和商业的确是把好手,操控术更是一流,跟他生意你要小心点。”
“怎么,”他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怕我栽到他手里?”
“我不了解你的公司,曹牧说你也很厉害。”闵慧看着他,微笑,“可是,滨城不是纽约,也不是北京,观潮在那里土生土长二十年,虽是郑澜一手创办,论到占领市场、发扬光大是最近七八年的事,程启让一直奋斗在郑澜的左右,可谓功不可没。”
这些他当然都知道。
“尤其是现在,郑澜中风严重,已经是植物人状态,一直躺在医院靠机器生存。郑依婷对程启让的气焰顿时小了很多——她不懂经营又花钱如流水,但她不笨,知道父亲不在了,观潮没有程启让根本不行。”
“这么说来,你对观潮还是蛮了解的。”
“我没说这个公司不好,也没说程启让是个失败经营者,恰恰相反,在研发和市场这块,观潮一直都很出色,在业界的成绩和声望有目共睹。可是,观潮内部的企业文化——特别是对女员工的歧视——十分严重,规章制度这块故意选择无视,这让女生们深受其苦,也最让我无法接受。”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我最多在观潮工作两年,竞业限制一结束,我和团队就会立刻离开。”
“你的那些项目呢?比如GS1.0?2.0?”
“很舍不得,也只能选择放弃。我和曹牧会另起炉灶。AI这块能做的事情很多,我们团队比较有经验,很快会有新的项目。”
“那就来BBG吧,我给你们足够的自由、钱、以及你要的尊重。”
她半天没有接话,想起那次他跟曹牧讨价还价,想了想说:“到时候看情况。”
他自顾自地笑了:“知道么,闵慧,其实你很难讨好。”
甜点到了,是两盘五颜六色的马卡龙,摆成一个圆圈,闵慧笑道:“哇,在甜品店里总是看见它,从来没吃过。”
“为什么?”
“也不是买不起,就是觉得它又小又贵,不够吃,划不来。”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有五种味道。”他指着最黑的一个,“这是巧克力味的,这是香草味的、这是草莓味、抹茶味、咖啡味。”
“你最喜欢哪种?”
“Pistachio。”
“开心果味道?”
“对。我妈会做,可惜这家店里没有。”他说,“我妈是在魁北克长大的,懂很多法式烘焙,小时候经常做给我和我哥吃。就是现在,只要知道我会回家,都会预先做好一大盘放着等我回来吃。”
“那你吃过很多啰?”
“对。”
她不客气地将两盘甜点拢到自己面前,调皮地一笑:“这些都是我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吃吧,不跟你抢。”
她拿起一块放进口中轻轻一咬:“咦,我怎么吃出了杏仁的味道?”
“杏仁粉是它的主要成份。”
她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口里塞,吃完最后一个时,辛旗终于吃掉了自己盘中的最后一片菜叶。
天空下起了小雨,干燥的空气中多了一份难得的凉爽。
他们是步行过来了,闵慧不想叫车,提议散步回去。
街上人来人往,两边都是正正方方的高楼,走在其中就好像走进了一群巨型的积木。闵慧吃得有些饱,加上穿着一双高跟鞋,走得很慢。辛旗也不着急,在旁边默默地陪着,偶尔说一两句闲话。他身上始终有股橘子汽水的味道,不知为何,在雨中更加清晰可辨,仿佛随时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似的。他没说自己为什么回北京,待几天,有什么事,就好像专程是来陪她的。闵慧也没有多问,难得有机会在雨中如此和谐地散步,没有争吵,没有抬杠,也没有互相挖苦——她已经很开心了。
“你最近脾气好多了。”她半上恭维半是玩笑,意识到他们之间并未亲密到可以谈论彼此的脾气,脸一下子又红了。
“在纽约的时候我有上课,AngerManagement,中文怎么说?”
“情绪管理。”
“我的脾气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特别是在工作中。”
“所以你只冲我一个人发火?”这话脱口而出,根本来不及制止。
“我常常劝自己不要这样,”他的语气很平静,“我应该把你看作一只奶牛。”
“What?”
“一个人生气的时候,如果身边站着的是一只奶牛而不是另一个人,他就不会发火了。”
“哞——哞——”她在旁边促狭地叫了两声。
他瞪了她一眼,随即又笑了。
他们向着人寿中心的方向走去,走到街口时红灯亮了,十字街对面一群行人在雨中过着马路。闵慧的目光定在了一个穿着黄色冲锋衣的女子身上。
她的皮肤很白,有一头充满弹性的卷发,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身影混杂在人群之中看不甚清。闵慧觉得她走路的样子似曾相识,特别是那件显眼的外套。
她不由自主地向那女子追去,刚走两步,一只手猛地将她拽住,用力往里一拉,与此同时耳边“滴”了一声,一辆中巴与她擦面而过。司机在车里探出头来骂了句“找死吧你!”扬长而去。
她睁开眼睛,发现辛旗紧紧地搂着自己。
“YouOK?”他疑惑地看着她,“红灯还亮着呢,怎么突然过马路?”
她惊魂未定,扭头一看,对街的黄衣女人已经不见了。她焦急地四处张望,辛旗问道:“怎么啦?看见谁了?”
“苏田。”闵慧的脸一片煞白,“我好像看见苏田了。”
他的脸色也变了:“在哪?”
“对面马路,穿黄衣服的那位。”闵慧伸手一指,黄衣女人在人群中又出现了,背对着他们向着购物中心的方向。
黄色的衣服十分显眼,辛旗终于看见了:“你确定?”
“不确定。”她口里这么说,脚下却加快了步子,正好绿灯亮了,她拉着辛旗向着黄衣女人追去。
眼看那人就要走进商场,辛旗一个健步将她拦下:“小姐,请留步——”
黄衣女子诧异地站住,转过脸来:“有事吗?”
辛旗正要开口,闵慧连忙说:“对不起,我们认错人了。”
女子温柔地一笑,说了一声“没关系”,款款地离开了。
辛旗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说道:“她长得跟苏田相差得太远了吧?”
是的,女子有一张轮廓鲜明的脸,一看就是维吾尔族的女子,大眼深眸,一头天然油亮的卷发。她长得比苏田好看,虽然保养得不错,从年龄上说应该有四十多岁了。
“发型和身材都像,穿了件一模一样的冲锋衣。”
——回忆的次数太多,还到警局做过笔录,直到现在闵慧还能清楚地记得她与苏田见面时的每个细节,特别是那件黄色的外套。明亮的黄,银色的四合扣,上面连着一个帽子。左右胸口各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口袋,腰上有个可以调节松紧的牛筋绳。
“Comeon,那是四年前的衣服。”
“苏田不会舍得扔掉的。”闵慧喟叹了一声。
辛旗进商场给她买了一杯冰拿铁,说是给她压惊,顺便稀释一下马卡龙的甜味。
“我这几天也经常梦见苏田。”他说,“在梦里,她也穿着那件黄色的衣服,脸总是模糊的,就坐在我身边,怎么也看不清楚。”
“她没说点什么?”闵慧看着他,“没暗示一下身在何处?”
“她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看着街上的人群和往来的车辆,思绪万千,“或者是去了某个平行的时空。我和她……也许只能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了。”
“不会的,她一定还活着。事发之时,当地的警力找得非常彻底。你加入以后,也是穷尽所能、掘地三尺——如果她真的遇难,这么多人找她,找了这么久,四处广告、重金悬赏……不可能找不到。她多半还活着,”闵慧肯定地说,“你们一定能够团聚。”
“那你呢?”他忽然问道,“你怎么办?”
“我嘛,继续我的人生呗,反正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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