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知道只要圣上一有意立储,晋国公府一定就会来找他。
果不其然,一下朝,就有一个江姓的京官假意和他一起出殿,极小声的和他说:“张兄请你老地方见。”
所谓老地方,就是那处不显眼的民居。
李茂回家换了常服,只带着两个家将,悄然的从边门出了府,来到了这处民宅。江道奇和张诺正在屋子里等着他,每次无论李茂来的有多早,这两人都会比他更早。
这两个人到底好到什么地步呢?为何总是看到他们在一起?
李茂看着江道奇和张诺并肩而立的样子,满心都是疑惑。
若是想一起合作,江道奇也出仕不是对张诺帮助更大么?这样子做个影子谋士,对于江家其实并没有好处,可仅仅是因为交情,也实在说不过去。
张诺孝期出门,若是被发现了,肯定是要被言官各种批判的,所以他也不客套,见李茂来了,直接说道:
“李公,该是履行盟约的时候了。”
李茂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找我来是为这个。若陛下询问我的意见,我会推荐大皇子的。”
皇帝也确实是让他在关键的时候举荐大皇子为储。
“此皇位一定是大皇子的,这点毋庸置疑。无论如何立,都轮不到贤妃之子。皇帝的顾虑我们也知道,只是如今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陛下若是要削弱外戚实力,怕是希望看到我们和刘家那边内斗。”张诺心里对皇帝的盘算清楚的很,无非就是希望两家两败俱伤,“世族不需要两个强硬的声音,自我丁忧以后,刘家这两年太过跋扈,也是该给他们一点教训的时候了。”
李茂没来由的涌上一股疲惫。
立储先立嫡长,这是从古到今的规矩,就是这么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到了这群聪明人手里,就变得那么复杂。
可是无论你怎么机关算尽,结果就是那一个,过程有什么好谋划的呢?只要大皇子是位合格的储君,他自己就会想办法清除掉外戚的隐患;若他自身不是个坚毅果决之人,就算陛下为他扫清了一切,他也会渐渐受制于人。
一时间,他觉得所有聪明人都是笨蛋,只有他最清醒。可很快理智就告诉他,他自己会这么想,正说明自己才是最大的笨蛋。
聪明人总希望掌控一切,只有笨蛋才船到桥头自然直。
但让他疲惫的却不是这个。
“如今北方幽州大半陷入尹朝余孽之手,此时不是再添乱局之时。大立储之事,我会支持大皇子,但我却不希望你顺应陛下的心思,打压二皇子一派。”李茂说这话,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刘家的人多任地方官员,若是刘家有所动荡,则地方不安。如今正在征战,无论是募兵募粮,地方安稳都十分重要。”
“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是希望臣子之间内斗不断,储君能独当一面。但我们作为朝廷重臣,理应先考虑江山社稷,社稷都不稳,即使储君之位再稳,有什么用呢?生存固然重要,但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生存才是更重要的。当初我和你结盟,便是因为如此。大楚的实力不应在内斗中被消耗,这一点,我并不认同你们的做法。”
李茂看着张诺冰冷的表情,有些自嘲地说道:“也许是因为我们家做孤臣做惯了,无法理解站在张兄的立场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但我真心希望立储之事能够尽量平稳的尘埃落定。也许之后不可避免的出现争斗,但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即使我们没有先对刘家下手,刘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张诺觉得李茂的妇人之仁有些可笑。当他决心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应该看清未来会有这种局面。
皇位之争,自古以来哪有不血流成河的。就算立了储君,可最后能当上皇帝的储君有多少,废太子又有多少?
不争?不争就只有死。
“张兄莫以为北方的叛军只是一支汉人带着异族掠边而已。”信国公府吃岐阳王和尹朝余孽的亏太大,就连张宁那般聪明之人,也还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这群人有多可怕,李茂比谁都清楚。
“这群打着‘尹朝’旗号的逆贼不是强盗,而是反贼。他们的目的不在于窃财,而是想窃国。此时立储可稳定民心,但若为了立储弄的社稷不稳,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张兄,我言尽于此,还望你多多考虑。”
李茂知道自己的话和皇帝的想法相悖,但他还是这般做了。
至于张诺会不会按照皇帝的想法去做,便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他不日就要启程前往幽州,他只是想后方稳定一点,再稳定一点,不要出乱子。如今正是大楚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这些人却为了储位想着如何争斗,借机消灭政敌,实在让他心灰意冷。
爹,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看穿了这一切,所以才老想着卸甲归田呢?
可您终究还是没走成。
李茂出了民居,江道奇和张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满室皆是寂静。
“张兄……我们之前的各种部署何时发作?”
刘家立身不稳,刘贤妃的父亲曾经接受过凉州某地方官的巨额贿赂,帮他在京中觅了一个官职;刘贤妃堂伯的儿子刘鸿渐曾公开表示过对皇帝调任他父亲的不满;刘家子弟在各地任官,有侵占良田的,也有不少贪腐的上下沆瀣一气……
他们原想着若是皇帝开始考虑立储,立刻就发作出来,操纵御史台一一揭发刘家的*丑陋,想来刘家那边也一样,搜集了不少他们的把柄,就等着出击或还击。
只是先声夺人总是能占尽先机的,若是见招拆招,未免落入下风了。
张诺坐定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道奇满心焦急,生怕张诺真被李茂的一番言辞说动,放弃了打击刘家的绝好机会。
刘贤妃本就不受宠,若是大皇子当上太子的事一定,刘家必定会墙倒众人推。而其他在立储之事上摇摆的世族,也会因为储位定而靠到他们这一边来。
晋国公府已经丁忧了两年,张诺只要再熬过一年重回朝廷,便可又重登宰相之位。
如今正是战乱之时,晋国公府又是太子的舅家,张诺此时回返,那才叫一步登天,权倾朝野。到时候他是世族的执牛耳者,又与李茂互为暗盟,世族必能趁此快速的壮大……
只是江道奇却没想到一点。
张诺此人虽然极爱权势,却和老国公一般,也顾及大局。
说动张诺犹豫的,并不是李茂,而是他父亲死前的遗言。
老国公张允临死之前的叮嘱,对于张诺来说,依然还历历在目。
“那幕后之势力极可怕,而且妄图夺取江山社稷,你要处处小心。大楚一乱,圣上若有不测,世族必遭反扑。皇后娘娘……不要太依仗她,她从小心大,不是任人摆布之人,但也不是狠戾恶毒之人。你若什么都不管,太子之位反而能早早落定。”
“不争,就是争。平衡,平……”
他父亲和老信国公是一路人,所以才能君臣相得几十年。
如今陛下已经不是那位陛下,可大楚依旧是那个大楚。他父亲和先皇一起打下来的江山,决不能再落入那些反贼余孽、狼子野心者之手。
“且等等。”张诺终是开了口。“叫我们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什么!可是……”江道奇诧异出声。
这是被李茂的傻劲儿给传染了吗?
“李茂有一点说的没错,大楚如今内忧外患,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既然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已经是绝对没有疑问的事情,我们不妨见招拆招,静观其变吧。”张诺此话一出,江道奇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张诺如今丁忧在家,许多外面的事情都是委托江家调查的。江家曾得过皇后的暗示,若是大皇子为储,他家女儿就会是太子妃,所以他才如此积极的奔走。
张诺见江道奇的脸色便知道他心有不甘,他是何等人物,若论口才心智,十个李茂也不见得及他,当即就笑着安慰:“你莫觉得是我退缩,留下刘家弄出一些事端,才能让皇后和太子倚靠我们。若是我们早早就把刘家给拔除了,虽然太子储位稳当了,我们又能有多少好处?”
他的话一说完,江道奇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尹氏和楚氏,到底帮哪边,江家一直都在观望。
之前他并不看好尹朝那帮子人,但也不介意偶尔提供点钱粮当做投资。前朝皇子虽然寄养在他家,但他想要捏死他也就捏死了,报个急病而亡连个水花都冒不起来。反正尹氏又不止一个孩子。什么立策拥立之功,也得成事后才能作数。
可如今尹氏暴露出来的实力实在惊人,似乎也有问鼎中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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