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阮明婵,不让她看见。阮明婵踹完那一脚也十分后悔,她知道裴劭向来只会虚张声势地逗自己,而她却总是大惊小怪地当真,不由觉得歉然,又见他默默给自己一个后脑勺,以为他真生气了,忙凑过去,软声软语道:“你没事吧?还痛不痛?”
痛!哪里都痛!
裴劭攥紧了手,不觉已经出了一身汗,心道:可以,他这烧明天肯定能退了。
阮明婵推了推他的肩,“裴劭……”
“闭嘴!”
阮明婵很听话且毫无怨言地闭了嘴,两人静了下来,唯有窗外淅沥沥的小雨声,这杂乱逼仄的柴房现在居然也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来。
她估摸着裴劭这会应该好一些了,便试探着握住他的手。他手心湿乎乎的全是汗,额头上也是一层,她摸了摸身上,没带帕子,便拿袖子给他擦拭。
裴劭原本闭紧的眼睁开,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你还敢撩我?”
他语出惊人,阮明婵刚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慌忙抽回手,被他紧紧握住了,“你放心,我现在就是有心也无力了。”他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这般天时地利。”
阮明婵:“……”他真的好欠抽!
她静了半晌,道:“我们明日……”
裴劭听出她担忧心思,道:“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找你父兄,你放心吧,就刘锐那帮人奈何不了他们。”
阮明婵点点头,又道:“裴劭,我……”
她潜意识里将裴劭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便想一股脑向他倾吐,奈何她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太多,思绪也如一团乱麻一般理不清,茫茫然不知从头说起,就近寻了一事道:“今日,那些人来找我阿耶,想让他投奔叛军,我不知道那帮人到底和我阿耶有何关系……”
阮明婵说了一半,发现裴劭双手垫在脑后,阖着眼,以为他要睡了,只好住了嘴。
不消片刻,他出声道:“你知道你父亲和梁帝有交情吧?”
原来他在听着。
阮明婵心里暖了一下,连忙点点头。
这些事她多少也知道一点。她父亲当年和安业帝同在前朝为臣,直至后来中原各地封疆大吏纷纷自立,也有人怂恿他们举兵,安业帝不形于色,阮敬元自然也不会答应,彼时他受命南下督运粮草,还未到达江淮一带,各路军阀已蜂拥至洛阳城下,小皇帝被宰相抱着跳楼身亡,尸首消失在茫茫江河之中。
阮敬元带着的饥肠辘辘的将士被叛军围困在天山脚下,日暮穷途,只剩下区区几百的残将,正是梁帝萧继回带兵经过解了围困之忧。萧继回祖上乃兰陵萧氏,没落已久,实际上算是农民出身,彼时他正在招募义士壮大起义军的规模,听说是一代儒将的阮敬元在此,拔刀相助了一回,事后想召其入伍,被婉拒后也只是一笑置之。
现在听来,倒是一段英雄惺惺相惜,只可惜后来一个自称梁帝,一个投靠了大周,战场刀剑无眼,便势如水火。但之后安业帝食言,下令杀尽聊城守军和梁帝,实在是不像一位即将建立新朝登基为帝的天子。
裴劭道:“外人的说法,是陛下的两位皇子先后死于河北人手中,他是为子报仇,才作了这一时冲动的愚蠢之举。”
阮明婵道:“外人的说法?那就是说,另有隐情?”
裴劭坐了起来,“一个人,若是出身低微,却乐善好施,宽以待人,荣登九五却仍记得当年诺言,不记前仇任人唯贤,你说这等人,声望如何?”
“自然是很得人心了。”
裴劭微微一笑,“那便对了。你父亲,包括其他人,甚至是各州百姓都为其求情,是因为他得人心,陛下食言杀他,也是他太得人心。”
阮明婵“啊”了一声。
“若是放虎归山,难保他不会凭着威望再度举兵,况且他出身草莽,陛下出身关陇贵族,你见过谁会容忍一个平民有篡位当皇帝之心吗?”
阮明婵有些不服,“你的意思是,我阿耶错了?那你说,你该怎么做?”
裴劭一笑,“我有这么说吗?你别偷换概念啊。”
他舌灿莲花,阮明婵哑口无言。
正说着,外头突然“砰”一声巨响,阮明婵近日发生的事被吓成了惊弓之鸟,下意识一惊,以为是谁跟踪他们找上了门。裴劭抓住她手,站起身慢慢走过去,将窗户阖上,道:“没事,你别担心。”
有他这句话,阮明婵心里已十分安定,就仿佛有他在身边,所有惊涛骇浪最后都将化为风平浪静。
裴劭回到原地,拿起刀盘腿端坐,道:“很晚了,你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那你呢?”
他理所当然似的:“我守着。”
阮明婵盯他半晌,突然摁着他的肩狠狠一扑,裴劭一个走神,便被她按了下去,所幸背后是蓬蓬松松的柴垛,才没伤着。他愣了愣,转而笑了起来,摸了把阮明婵的脸,“怎么,夜深人静的你想趁火打劫?”
阮明婵认真地抚了抚他被弄皱的衣领,道:“我守,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