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气外现,周身骨骼格格响。躯体急速涨大,整个人好像忽然变了,刚才还是邋里邋遢窝囊平常,一刹时竟紫光缭绕,变成个铜浇铁铸的无敌金钢。现在任何人见了,都不会轻易只当他是卖肉的。屠虎一摆手:既然自命侠士,甘愿送死,来吧。
安杰严阵以待,后退,拔剑:你出刀。
屠虎说:刀在,只要有人就有刀。解开盘在腰间的缅刀,迎风一抖、刀光绚丽,刀在手傲视八方,沉步一立踏碎冰雪。天地间充满了肃杀之气。
安杰说承让我先来,一剑刺出,抢攻而上。屠虎横刀格开,半转身闪避,腕压刀把刀刃回旋,连进三步暴喝一声,刀光若匹练卷向安杰。
安杰以退为进,长剑划圆圈住刀光,剑势上撩,一片寒芒裹住屠虎。屠虎并不示弱,格挡剑刃飞起一脚,踢向安杰。随后再发攻势,缅刀横削竖斩,三十六刀一气斫出,凌厉的刀风摄人心魄,双方打斗旋裹的气流震激起积雪,凌空飞扬。最初只闻兵器磕击之声,两条人影纵横交错,青光白刃残枝碎雪搅作一团,越转越快,渐渐分不清彼此。
剑气往来满天都是烁烁刀光。
安杰单臂运剑挺刃一击,屠虎纵身飞起,身在空中复接一剑。借势跃起足蹬松枝,自上而下恶鹰投林,毕集全身功力,一刀压下。中路刀法三变、刀势繁衍,一刀变三十六刀,七十二刀,一百零八刀疾风密雨般笼罩安杰遍身致命穴道。
许多江湖成名人物都败在这一刀之下。
安杰长啸一声剑卷狂澜,身躯疾转,青钢剑旋转吐呐,旋出一柱宝塔形光环,擎天白光直指漫天刀雨。
剑光迎击刀光。
丁丁当当震耳欲聋,半空中金铁交鸣,灿烂的光华一闪即逝;一切复归于平静。枝叶飘摇,雪粉徐徐散落。
屠虎凌空翻身,落下,高声赞道:好剑。
安杰头发散乱,面容疲倦,好刀。
屠虎抛刀说你赢了,转身离去。走出两步忽然一个踉跄,跪在地上,脖颈裂开了伤口,热血箭一般喷射!
屠虎如土委地。
安杰慨叹一声,手捂胸口,衣襟有血渗出。这时身后有人拍手说:这一战你赢了,不过看来你也受了伤?安杰立身不动,又是你,你简直无处不在。
“一碗酒”的女掌柜玉羊说:我当然要来,你这小贼杀人越货、目无王法,难道没人管?
安杰蓦然回头:你?
玉羊俏立雪中,穿一件大毛皮袄,身材娉婷,颈项围了一条银狐裘。眉花眼笑,我什么,我,当然不是少侠的对手。不过我是这一方的子民,有人作乱,怎能知情不报?所以我请了几位官差,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手。有事可以跟他们商谈……
5伤情
林中陆续跨出五六个人,红帽青衣,腰系锦带。持枪握刀有两人还擎着盾牌。
为首一人满脸横肉,身材硕壮手握圆盾,骈指喝问:我是本县捕快程大人。小子哪里人氏,胆敢私下杀人?安杰并不惧怕,按剑问,你知道我杀的是谁?生死搏击存亡一瞬,我不杀他他杀我……
捕快程大人转向玉羊:你说?
玉羊一旁接道:还能是谁,卖肉的宋老三嘛。大家都知道,宋老三光棍一人,干活勤快,攒下不少银子,方才给这个年轻人从集上拽走,骗到林子里杀了,想必是图财害命?
安杰问:胡说,难道你是屠虎同党?
玉羊低下脸,轻声说:这小子,看上去就不规矩,不仅杀老宋昨晚上还偷偷潜入房间,搂住我、摸我的……
安杰踏上一步:你……
玉羊骇得朝后躲,你们看,还发威风,简直没王法了?根本没把诸位官爷放在眼中……
程大人挺盾吼道:本官程某在此,岂容你横行?小子,识相点赶快束手就擒。
安杰说,我本无辜,不相信带我去见知县大人,一切自会明了。
玉羊说:小贼狡猾多端,分明想趁机溜走。我揭发他,他一定找我报复……
一个红脸官差凑上说:这小子杀人越货并非善辈,莫如毙了他?
另一个也说,好久没打到肥羊,知县大人不满意。眼下他势单力薄,正好一拥而上擒拿邀功。
程大人叱道:浑帐。咱们堂堂县衙捕快,自当维护正义,岂能诬陷好人?不过此人剑上有血,地上横尸,难脱杀人重罪。来呀将他拿下……
众人应道:咄。各展兵刃,围攻而上。
安杰出剑架住。冷眼一瞧,局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玉羊退立一旁则窃窃私笑。他大声说,我杀之人乃江湖大盗,恶贼屠虎,官府悬赏纹银千两缉拿,你们非但不帮忙反而落井下石,是何用心?
程大人一愣。玉羊却说,休听他胡说?小小年纪,瘦弱枯干,他有何本事?再说,六扇门能人甚多高手如云,擒一个区区毛贼,还用得着外人之力……
程大人点头说:有理。将他拿下,如若拒捕、格杀勿论。
安杰叹一声:糊涂。
程大人喝道,你敢骂我?挥盾攻上。其他人各展兵器,团团围住。安杰纵越跳闪,只是避让,无心伤害。跳出包围,脚未沾地两片朴刀席地卷来,躲避不及,迎面枪花一抖双枪刺到;侧面程大人盾牌夹攻。四面楚歌,可谓险象环生!
安杰足下一蹬,身子疾退,一退八丈,贴着一株松树滑上去。跃立枝头,长剑一举喝叫:尔等再胡闹,莫怪我手下无情。话音未落,官差们攀上松树,长枪刺心,钢刀横斩,圆盾左右夹击,阵势严密死缠烂打。
看来若再优柔今日在劫难逃。
安杰运劲啸叫,宛如鹤唳长空。
剑光霍霍就要破阵而出——
叮叮一阵繁音密响,一把剑从天而降,剑花吞吐撑开三丈方圆,既挡住安杰凌厉的攻势,又击退官差们的肆意纠缠。
安杰退却,昂头一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悠然挺立枝头,随着松枝的颤动一起一伏,稳如山岳。他惊呼:武当剑。
中年人白衣如雪,丰神仪朗,长剑指天:不错。武当第六代传人尹流芳拜会小侠。
早闻之名、果不其然。
小侠负伤了?尹流芳关切地问。
安杰淡然一笑:不要紧。屠虎刀法确有过人之处,刚猛阴柔、绵长细密,只不过邪气重了点……
两人说话,树下边吵嚷一团,哪来的野鸟,敢坏本大人的事?赶快下来受绑!
尹流芳收剑入鞘,探手取出一面玉牌:你们看好,我乃当朝御史尹流芳,奉命查找武林败类“幽冥三魔”。这位小侠是好人。凡事有我,你们快退去。
那位程大人仍不服,嘟囔着,我们凭啥相信你?
尹流芳剑眉一竖,厉声道:尔等速传刘知县到场,验看印信,倘有迟误重罪不饶。
官差杂然退去。
安杰拱手说,谢了,躬身欲走。尹流芳喝住,且慢,安小侠,如今我已探明“幽冥三魔”的下落。他们是你师兄,背叛师门为祸武林,害得你师傅郁郁而终。你不想替天衣老人伸张正义吗?
安杰握剑咬唇:清理门户是自家的事,我不想借助外人。
合兵一处力量不更大?
这样恐怕师傅在天之灵不答应?
尹流芳见劝说不动,不再勉强:也好,你随便。有事找我。转身纵下枝头,飘然而去。
安杰跟着跃下松树,身子晃一下,差点儿摔倒。他扶树干站住,吐了口长气。胸前血迹已干,心头伤痕犹在。他一路走一路咳嗽……
6天涯
夜。
夜幕又一度降临。
小镇上灯火高挑,笙歌管弦。南来北往的客商,欢聚于客栈,大碗喝酒左拥右抱,酒醇鱼肥,美色当前,宴酣之乐不思蜀。他们眯着神色恍惚的醉眼,迈着意态蹒跚的碎步,重复着世人不可避免的荒唐。
安杰独卧“一碗酒”,啃着冷肉喝凉酒,窗外笙歌繁华听而不闻。街上有人讨饭,有人喝醉了拎刀打架,两个黄脸婆悄悄谈论着某个风**人的背夫偷情,街对面一家生药铺破产男主人上吊自杀,隔不远祝朝奉儿子中举,张灯结彩,搭台子唱大戏。人生何其扰扰,于我又何干?我但求一醉。
安杰仰脖灌下一碗酒,撕了块山鸡肉,填进嘴大口嚼着。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门外却有人应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是女人的声音。
安杰不动声色。玉羊推门而入,神色黯然:是我,你没有想到吧?安杰并不看她,长吸一口酒,咕噜咽下,你为什么不逃走?玉羊说,天下很少有人能逃避你的追踪,屠虎都不能,何况于我?我不想冒险。
你以为我不杀你吗?
我不知道。玉羊坦然说,但是有一分把握,总比亡命天涯强。
你倒聪明。
女人总是现实的。
包括见风使舵、落井下石?
玉羊解释说:程大人他们找到“一碗酒”,要我作证。我一个女人,怎敢得罪这些人?
安杰问:所以你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
我知道我错了。玉羊扯开衣襟,情绪激动,挺胸说我害了你,不求你原谅,给我一剑吧,我不怪你。
安杰笑道:你很会表演。你以为我相信?
玉羊抢上去夺过剑,抽剑,顺势往脖颈一抹。安杰屈指一弹,一枚碎骨飞出击中剑身,宝剑脱手而落。余力不衰,震得女人摔倒在地。
安杰冷冷说:起来吧,我不会怜香惜玉?
玉羊爬起身,满脸羞愧。她挨近桌边,殷勤斟了一碗酒,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伺候你,与你一同闯荡江湖?安杰一饮而尽,丢下空碗,痛快。
玉羊甜甜一笑,说安少侠,长夜难挨,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安杰又倒满一碗酒,好。
玉羊眼波流动、面色绯红:那年我十五岁,在省城读书,结识了一个法朗西神父,他个子高高的,碧眼黄发。神父给我讲了个故事,说有一个年轻英武的猎人与宫中的婢女相爱。猎手犯了法,被处以极刑,国王念他是有名的勇士,****免除死罪,但要猎人接受一种比死还可怕的抉择——宫门外有两条路,分别通往两个红纱掩映的房间,只不过一处是美貌绝伦的公主,一处却是一头饿了几天的巨狮。
安杰大口喝酒:哦?
玉羊望了一眼安杰,接着说,秘密只有婢女知道。她很痛苦,无法选择,彻夜难眠:告知真相会永远失去恋人,不告诉他,猎手极有可能喂狮子!安小侠,你说我该咋办?
安杰回答:说。
说什么?
真相。
当时我也这样想。玉羊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她绕弄着手指,我哭了流了一夜眼泪。我告诉神父,快把猎手送到公主的房间,哪怕一生痛苦、哪怕付出再多,只要换来爱人的幸福。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安杰推开酒碗,目光迷离口齿不清:我也时常做梦,很多花、花如海洋,一个美丽的少女,花片纷飞,赤足而来,满天香风卷着花瓣洒在她身上。那么苗条那么秀美,令人心碎。后来总是下雨刮风。天地阴暗,冷眼寒凉,眼前只剩下一墩突兀的光秃秃树干。
玉羊抿嘴而笑,那就对了,那说明你快要死了,死期将至其情可悯……
你说什么?
我说你快死了,玉羊笑嘻嘻,掩饰不住得意:哎哟,真对不起,刚才斟酒不小心把指甲里的毒药掉进了酒碗,你看,我笨手笨脚净办错事,你骂我一顿吧……
安杰不信:我老师是天下第一用毒高手,你能毒倒我?
玉羊说,“蚀心粉”是你师兄配制的,无色无味,无药可解。“千面人魔”的本事你该晓得?
你果然来头不小。
我也没办法。玉羊捡起地上的剑,施施然走近,叹气说,你这人虽说讨厌,眼见全身筋脉寸断,我也不忍心。你知道,女人总是比较心软。也罢,看在咱们认识一场的份上不让你活受罪,我成全了你吧?
一剑刺出,一声惨叫。
安杰正襟端坐,眼光清亮,脸现悲悯之色。那把应该插在他心窝的利剑,不知为何竟跑到了玉羊的身体中?
玉羊伤口溢血呼吸急促:你没醉?我亲眼见你喝了……
我的确喝了。
你会解毒?
不会。
那你为何……
安杰说,我曾认识一个西域高僧,他教了我一样气功,逆转经脉保护五脏,凡是吃下去的东西,可以用内气托住,暂时不使接触肠胃。当时练习不过好胜与人斗酒,想不到今天救了我一命……安杰缓缓吐呐,双掌一提,一道酒箭自口中****而出。酒水喷在墙壁上,滋滋作响,一会儿烧灼成一片焦黑!
玉羊大口吐血,安杰你好……
安杰表情冷漠,说,记住,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也不是每个男人都会轻易上当?安杰拔出宝剑,拭血入鞘,并不多看,扭身出屋。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雪花飘落一片银白,天地很干净。
安杰裹紧衣服,冲风冒雪走入长街。过去的一切只是记忆,好在有明天,明天又是一个新世界。风雪怎样,险恶江湖又怎样?只要活着,一切都将改观。在这寒冷的北方之夜,小侠安杰踏着没膝的积雪,离开玲珑塔。在他身后,留下一路歪歪斜斜的脚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