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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袭常服,身披斗篷,伸手接过随侍打的伞,稳步走向花轿。
不带禁军,只带薄晏舟和莫孤烟两个随行,很明显,不想引起任何轰动。
看着他越发走近,顾玦眉峰蹙得更紧,眯着凤眸,冷厉地看着他,警告的意思很明显。
君楚泱撑着伞站在花轿旁边,温和一笑,“朕不至于这时候来同你抢人。”而后,他看向整个人完全依偎在男人怀中的女子,眼里浮现出愧疚,“挽挽,你可听得到朕说话?”
“说完……”就滚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被怀中的人儿轻拉衣裳阻止。
君楚泱明白,她听得到,也不想让她煎熬太久,赶紧把要说的话说完,“九千岁想给你天下无双的婚礼,朕也想给你最好的。”
“嗯哼!”顾玦冷哼。
最好的?
公主的身份?
那不过是累赘!
君楚泱惭愧,拢了拢眉心,继而道,“朕知晓你不在乎这个身份,有没有都一样,但,对朕不同,至少,这是朕当下唯一能为你这个女儿做的事。你……愿意当朕的女儿吗?”
后面一句,他问得小心翼翼,满含期待。
“先下旨封公主之名,再来问她愿不愿意当你的女儿,呵……”顾玦冷笑。
君楚泱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瞪他一眼,但终究也觉得愧对他,所以也没有怪罪。
风挽裳强撑起精神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顾玦不舍,她却坚持,他只好依着她,扶她坐起身。
她看向君楚泱,很费劲才扯出一抹浅笑,同样吃力地微微颔首,“多谢父亲特地赶来为挽挽主持婚礼,挽挽就此拜别父亲。”
一声‘父亲’表示尊重的同时,也婉拒了公主的身份。
她本就求得不多,荣华富贵更不曾想过,尤其那个让她多次唏嘘感叹的深宫,又怎会让自己成为那里面的一员?
生前,死后,都不想。
她只是风挽裳,一生只为一个名叫顾玦的男子起舞的小小女子。
哪怕人生跌宕起伏也只为他。
君楚泱懂,涩然地点点头,至少,她还愿意认他这个爹,没有因为过去他对她做的那些事记恨在心。
也罢,她若不想受这个身份牵绊,那就由她吧。
风挽裳缓缓看向他,“……爷,走吧,别误了吉时。”
“千绝。”顾玦朝外喊了声,队伍重新出发。
怕她冷,他想将她揽入怀,她轻轻摇头。
她想趁着还有精神多看他几眼。
目送着队伍离开,几个男子立于纷纷细雪里,无奈轻叹。
身后紧接而来的大批价值连城的嫁妆奉命送往幽府。
“皇上,据臣所知,他们是要在幽府拜堂的,您可先过去等着。”薄晏舟道。
君楚泱摆手,“朕还得回去找镇魂草,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也许,下一刻就找到了。”
说罢,他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莫孤烟也赶紧翻身上马,回头对薄晏舟道,“既然真正的父已走,正所谓长兄为父,那个高堂的位子是你的。”
然后,扬鞭策马追随帝王回宫。
薄晏舟看着手上的圣旨,再看向前边已经消失的踪影,叹息。
莫孤烟觉得在大殿上说了那番话对顾玦不住,所以没脸见他。
他又何尝不是?
最后是达成了他们想要的结果,可为了这个结果,顾玦却要面临着失去自己一生所爱。
他们怎不有愧于心。
他哪有脸坐那个高堂的位子,何况,人还不一定要让他坐。
……
更叫风挽裳诧异的是,不止朱雀街,整个天都都在张灯结彩,街道两旁的店铺亦是如此,场面盛大到叫人惊艳。
寒冷的夜,不止异族们,还有很多百姓们瑟缩着身子挤在两旁观礼,让她忍不住怀疑……
“爷,可是你威胁他们?”若没有九千岁的威胁,他们怎会如此做。
“你高估爷了,爷只派人在需要走的路张灯结彩。还算他们有点儿良心!”凤眸瞥了外边的老百姓一眼,轻哼。
风挽裳感动地扯唇而笑,也就是说,百姓们是自发为他们张灯结彩的吗?
他们终于明白这个九千岁不残暴,即使残暴也是残暴得有理?
终于明白,这些年,正是他的残暴之名保得天都百姓安宁?
真好!
不止异族人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不必再战战兢兢,躲躲藏藏地活着,就连他的名声也得到平反了。
听说,皇上第一件事宣布天都再无异族之分,第二件事便是平反当年景家之案。
所有一切都圆满了,真好。
她又累了呢,他到底要带她去哪儿?
“小挽儿,别睡……”
她不睡,她只是想闭一下眼睛,一下就好。
“小挽儿,乖……跟爷说话。”
她也想跟他说,她有好多话要跟他说的,只怕说上一辈子都说不完。
“小挽儿,睁开眼!”
爷,别摇……
“姐姐!”
姐姐?
谁?
这世上除了小曜还有谁这么喊她?
“姐姐,我是小曜!你睁开眼看看我!姐姐……”
小曜,真的是小曜……
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呢。
终于,险些就要彻底闭上的眼睛再一次艰难地睁开。
她看到小曜了,风尘仆仆,比女儿家还要俊美的小曜。
顾玦吓白的脸色褪去几分,凤眸紧盯着她,就怕她再一次闭上。
“姐姐,你怎成这副模样了!不是说好,不管发生何事都要写信给我的吗?”风曜声音哽咽地责备。
“不……不是姐姐……应该是表姐……小曜……”她想跟他说的就是这件事。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姐姐……自打唤你‘姐姐’的那一刻起,就一辈子都是姐姐!”有哪个表姐会花十年在茫然天地间寻找一个是生是死的表弟。
“好,一辈子都是姐姐……你怎会……”
“是姐夫十日前写信要我来的。”
姐夫?
小曜何时喊他喊得这般顺口了,而且,他十日前就写信让小曜来了?
难不成他还未卜先知,知晓会有这么一日,所以才提前让小曜赶来见她最后一面吗?
她心里失笑,怎可能,若他真能未卜先知,她早已瞒不住他了。
目光慢慢地看向他,他将她抱得更紧。
“姐姐,姐夫还让人捎来钱,在信里要我给你置办价值连城的嫁妆,说是平定一切后,就给你一个惊喜。你瞧,那些全都是我这个作为你娘家人给你置办的嫁妆。”风曜让开身,让她瞧见那排得长长的嫁妆队伍。
一车接一车,一眼望不到头。
书上所写的,十里红妆大抵如此了吧。
十日前……
原来,他在忙着大事的同时,还分心给她了。
原来,他早已决定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同她拜堂成亲。
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是在快要生离死别的时候给的。
泪,自干涩的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
如何不哭,他这般为她,如何能不哭?
“嫁给爷,就这么不欢心吗?”他低声轻斥,手却是温柔地一遍遍拭去她落下的泪。
“欢心……痛苦多过于欢心,若是那个雪天不相见多好。”太痛苦了,能相爱的时候没能好好爱,相爱不能相守的结局,太痛苦了。
“爷也曾后悔过,若那个雪夜没有驻足将你从雪里挖出,多好!不是后悔与你相遇,只是后悔与爷相遇后受尽苦痛的你!”
当年,不是他挖出她的话,以萧璟棠的个性,断不会费劲去挖埋在雪中的人,她也就逃过被当成药引来养的命运,也就逃过种种苦痛。
就不会被取了一次又一次心头血,就不会心疾发作,就不会……死。
风挽裳震惊,小手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揪住他的衣襟,“爷,你说……是你将我从雪中挖出来的?九……年前?”
竟然是他!
九年前在她快要被冻死之际,烙在她身上的温暖竟然是来自于他?
那个将她挖出来,揉搓她的手,她的脸,给她哈气取暖的人……是他!
天!
原来他们的相遇比她以为的还要早很多!
换言之,她的命,一直都是他给的!
这人怎么不早说,让她一直以为当年让她烙印于心的那抹温暖是萧璟棠给的!
“怪爷吗?若非爷挖出你,你的命运会不同。”他凤眸深深地看着她,抚着她苍白的脸色,白得就跟当年他从雪中挖出她时一模一样。
她摇头,用尽全力地摇头,“爷错了,我身患心疾,沈爷说多亏被当药引子养了八年才阴差阳错地压制了我本身的心疾。若没有爷,我便不会被萧璟棠捡回喂以心头血,也就不可能还活到至今,活着……与爷相爱。”
“傻挽儿。”他心疼地拥住她。
怎不傻,都这时候了还要顾着让他好受。
“爷,我很高兴……那人是你,再也不后悔了……”
再苦再痛,能叫他爱上都值得了,真的……值得。
……
风挽裳的精神越来越涣散,顾玦立即下令回幽府,后边是作为娘家人的风曜带着十里红妆,长长的队伍毫不夸张的说,几乎可以绕天都一圈。
这一夜,整座天都都张灯结彩,远远望去,到处灯火迷离,倒映在整个漠河里,美轮美奂,仿佛被仙子施了仙法,如入仙境。
这一日,南凌史书上又再添一笔——九千岁娶妻,整个天都为之张灯结彩,聊表恭贺。银装素裹中,十里红妆,堪称盛世娶亲!
※
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缓缓停在幽府门前,顾玦时刻担心着怀里的人儿会闭上眼。
马车一停,他立即喊她,“小挽儿,到了,爷要正式迎你入门了。”
话落,他屏息,在一颗心险些停止跳动的时候,虚弱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是不是……普天下,第一个被抱入门拜堂的新娘子。”
“爷会记得下道命令,从今以后,不准许新娘子被抱着进门。”他像是被人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紧绷的身子稍稍松开,为她扶好凤冠,盖上红盖头,抱她下轿。
风挽裳真的很想笑的,可是她无力,真的无力。
唔……
笑不出来,反而……出了红。
一点,一滴地从嘴角滴落,没入大红嫁裳里。
还好,都是红的。
锣鼓唢呐停止,炮仗响彻。
自下了花轿开始,一路都是红摊铺就。
幽府的仆人从府门口延伸至喜堂,两边恭迎,顺道观礼。
又神出鬼没的鬼才抱着小雪球同薄晏舟他们站在喜堂门外,看着那个俊美可称之为妖孽的男人情深不移地抱着心爱的女人坚定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
不得不说,这古代盛产美女,也盛产妖孽男。
新人经过他面前的时候,一阵冷风拂过,吹掀新娘的红盖头一角,他僵住。
风止,盖头又落定。
他看着已经抱着新娘子步入喜堂的男人,脚尖微移,内心挣扎着要不要上前告知。
但是,若非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又怎会有这场仓促却也盛大的婚礼?
他收回脚步,因为知晓,即使上前告知,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一切更糟糕。
喜堂布置得同样隆重,高堂的两个位子上,已坐了一个人,一个才回到宫中又被顾玦一句话赶到幽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