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她忽而眼波一转,状似无意道:“不过当年梅也确实狠心,明明深爱颐顺王爷,竟忍心亲手将他钉死在这方祭台上,不知是否有什么隐情?”
礼宫秀明摊了摊手:“如今百年已过,哪怕有隐情也早已湮没在时间的洪流里,再也找不到了。”
书玉心跳越来越快,口中淡淡道:“请教礼宫先生一个问题——如果颐顺王爷知道,当年的事情有许多迫不得已,他还会回来复仇么?”
她藏在兜里的手紧紧捏着那封从琴棺里带出来的信笺。
既然礼宫秀明就是颐顺王爷,那么他重回地宫的动机一定不单纯。
压抑了百年的怨气,一旦爆发出来,很有可能便是鱼死网破。
她猜不透掩藏在礼宫秀明温和外表下的疯狂目的,但直觉告诉她,他心里的所思所想很危险——若想安然离开地宫,必须打消他脑中成型的念头。
而能让他改变主意的契机,就是梅。
她肯定礼宫秀明没有去往偏殿,也没有见到梅为他设下的墓室,因此他一定没有看过这封信。
她在赌,赌颐顺王爷对梅的感情。
等待她的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良久,礼宫秀明复又勾起了嘴角:“你很聪明。”他看着她,像一位长者看着自己欣赏的小辈。
“能将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原到这个地步,已经让我很吃惊了。”他说,“但是,你再聪明,也猜不透人心。”
书玉一愣,忽而一咬牙,将兜中的信笺递到了礼宫秀明面前。
“她为你设了一座偏殿,就在地宫出口的必经之路上。她还在偏殿里造了一间内室,在那里留了一封信给你。”
她固执地将信举到礼宫秀明手边:“你看一看吧。”
礼宫秀明接过薄脆的信笺,长指抚了抚信封上的纹路,突然两指一用力,指间的信笺瞬间化为齑粉。
书玉瞪大了眼:“你……”
礼宫秀明神色平静地拍了拍被粉末弄脏的手,淡道:“梅写给颐顺王爷的信,给我看并不合适。”
书玉一愣。
“你知道,南疆女祭司为清帝养出来的蛊虫是什么样的吗?”
书玉不明白为何话题会转到了这里。
礼宫秀明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子蛊令活人心跳停止、丧失神志,但可以滋养肉身百年不朽。被种上子蛊的人,生生世世都是没有意识的傀儡,受人操控、无法反抗。母蛊只得一只,被种上母蛊的人无论在体质还是神志都强于种了子蛊的人,不死不灭,且能有更多的自我意识。”
“听起来很不错是么?被种上母蛊的人就仿佛用了长生不老的神药,论武力可大杀四方,论寿命可坐拥万年江山生生不灭。但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被种上母蛊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母蛊噬心的煎熬。在这日复一日的煎熬里,他的体质、力量、复原能力才一点一点被淬炼到极致。”
书玉愣愣地听着礼宫秀明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别人的故事,心里不禁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
礼宫秀明狭长的凤眸望进书玉的眼底:“被母蛊折磨的时间太长,能清醒地活到如今,其实更是一种奇迹。百年前的那些记忆,好的坏的,能留在我脑海里的已经不多了。那些零碎的,我试图拼凑起来的,也只剩了——”
——只剩了那把将他钉在祭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长刀。
那把伴随他出生入死,却又令他痛苦煎熬了漫长岁月的长刀。
不得离去的游魂日复一日地缠绕在长刀身侧,痛苦、哀嚎、平息、沉寂。
“梅?我大约记得有这么个人吧。聪慧、果敢、美貌,是个令男人趋之若鹜的美人。也许百年前颐顺王爷曾恋慕过她?也许吧。但如今我连她的样貌也记不得了。”
哪怕他曾凭借记忆的碎片,试图绘出脑海里那个女人的残像,那画像也是失真的。
时间淹没了一切,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也不过指尖一抔沙,落尽了也就消散了。
“如今我记得的,是她害死了我的将士、坑杀了那些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债是要讨的,不过我对儿女情长大约是没有兴趣了。”
书玉怔怔地看着礼宫秀明。她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得来的是这样一个答案。眼前的礼宫秀明确实是颐顺王爷,但其实已不是颐顺王爷了。
她挺直的脊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
蛊虫淬炼了礼宫秀明近乎无敌的体质,也摧垮了他的记忆。
最残忍的却是时间,一切皆抵不过漫长岁月红颜枯骨。
她的眼似乎迷了风沙,不知是陈棺带起的沙粒,还是琴棺信笺碎裂后的残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