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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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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这地方不安全。白天一来,从路那头就能发现他们。男孩儿在毛毯里翻了个身,接着睁开眼睛。嗨,爸爸,他开口道。

    我在这儿。

    我知道。

    一小时之后,他们上路了。他推着小车,还和孩子每人背了个包。背包里装着他们的必需品,以防二人遇上不得不丢掉小车逃生的状况。车把手上夹着个黄色的摩托车反光镜,是他用来观测身后路面的。男人把背包肩带向上提了提,又往那片荒芜的村野望去。路上空空如也。小山谷底下,蜿蜒着一条灰而静的河。一动不动,轮廓分明。沿岸背负着一丛枯死的芦苇。你没事吧他说着。男孩儿点点头。于是他们便在这泛金属色的冷光中,沿黑色山顶走下,时而穿梭于白蜡树中,彼此即是对方的整个世界。

    他俩走过一座旧水泥桥,跨过了河流。又过了几英里,只见路边出现一个加油站。二人站在路当中,观察着。我想我们得检查一下,男人说道。去看看。二人于杂草丛中破开一条路,灰尘随着草的摇曳附在他们身体上。他们穿过废旧的停车场,找到了连接压泵的储油池。池盖已经没了,男人支着胳膊肘趴下,朝管子里闻了闻,可根本没有汽油刺鼻的味儿,仅有淡且变质的气味。他站起身,观望整个加油站。这里的各个压泵和输油管安静得诡异。窗户完好无损。服务亭的门开着,他走了进去。一个金属工具箱立靠在墙上。他拉开抽屉,没有一样东西是用得着的。上好的半英寸的轴承。一个锯齿齿轮。他立在那里又扫视了一圈停车场。有只盛满垃圾的金属桶。再钻进办公室。灰尘满布。男孩儿就站在门口。一张金属桌、一台收银机。几本使用手册,已被浸得发胀变形。漏了洞的天花板上掉出卷曲而污迹斑斑的油毡。他跨过去,走到桌前,停住了。继而拿起电话话筒,拨下父亲家的号码,那许久以前的号码。孩子盯着他。你在干什么他问道。

    上路四分之一英里后,他停下来,往回看。我们没动脑子,他说道。我们得回去。于是将车推下了路,安置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把二人的背包留了下来,又朝加油站走去了。到了服务亭,他拖出那个垃圾桶,整个翻转过来,一气儿把里面的塑料油瓶都扒了出来。接着,父子俩坐在地上,把这堆瓶子挨个倒过来,让残液滴进一只盘子中,最后,二人大约收集了半夸脱的机油。男人拧上塑料盖,找块破布擦了瓶子,握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在那些长而暗的傍晚、长而暗的黎明里,这些油能燃亮他们那盏小破灯。你能给我念故事了,男孩儿说道。是不是,爸爸是,他回答。我能给你念故事了。

    河谷那头,只见道路穿过一条漆墨般的小溪。光秃秃并烧焦了的树干,在道路两侧延伸。灰烬在路面上翻滚,熏黑了的灯柱上耷拉下一截截废电线头,在风中啜泣。森林开垦地上有一座烧焦的房子,它后面接着片灰蒙蒙的荒草地,以及一段赤红的泥岸,上面还留了废弃的路防。更远处,能看到几家挂着大广告牌的汽车旅馆。从前的一切,如今都已黯然荒弃了。迎着冷风,他们站在小山包上,喘气。他看了看孩子。我没事,男孩儿对他说道。男人伸手扶着孩子肩头,朝下面一览无余的村庄点了点头。他从小推车里拿出望远镜,站在路当中,朝下面的平原望去,灰白光线中,这座城市的形状恰似荒漠中的炭笔速描。没什么可看的。没有烟。我看看行吗男孩儿问。行。当然可以。男孩儿趴在推车上,调整了轮子方向。你看见什么了男人问。什么都没看到。孩子把望远镜放下。下雨了。对,男人说,我知道。

    他们将小车留在一处狭沟中,遮上防水布,再穿过那些黑矮的树桩丛,上了山坡,那里有块支出来的大岩石,于是父子俩便坐在这块挡板下,看灰暗的雨帘冲刷下河谷。天很冷。两个人挤成一团,每人大衣外面又裹了床毯子,过了一会儿,雨停了,只有那森林里还滴着小水珠。

    天放晴后,他们下山走到放推车的地方,卷起防水布,拿出毛毯和过夜需要的其他东西。然后,又爬上山,在岩石堆下找处干燥地方搭好了帐篷,男人拥着孩子,想让他暖和些。两个人裹在毯子里,看着无可名状的黑暗向他们缠绕而至。灰色的城市线条,随着暗夜的到来像幽灵般消失了,他便避了风点上那盏小灯。接着,二人重又走到路上。他牵着男孩的手朝山顶走。路在那里达到最高峰,他们能望到往南延伸的,已变得模糊的乡村。风中,父子俩站住了,裹着毛毯察看是否有火光或灯光闪烁的痕迹。什么都没有。山腰上,那堆岩石下发出的灯火已比绿豆粒大不了多少,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折了回去。每样东西都潮糊糊生不起火来。吃过一顿可怜巴巴的冷饭菜,两人铺好衣物躺下了,中间燃着一盏小灯。男人本来带上了孩子的书,可孩子太累,根本没精神听了。我睡觉的时候能让灯一直亮着吗他问。可以。当然可以。

    过了好长时间,他还醒着。隔了一阵,他转过身,看着男人。男人的脸因为天上滴落的雨水,在微弱的光线下,映照出一道道黑影,就像老演员脸上的皱纹。我问你个问题行吗他说。

    好,问吧。

    我们会死吗

    将来会。现在不会。

    我们还是往南走吗

    是的。

    那我们就不用受冻了。

    对。

    好。

    好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

    睡觉。

    好。

    我想把灯熄了。可以吗

    嗯。好。

    稍后,一片漆黑中: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当然可以。

    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如果你死了我也去死。

    这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了。

    是的。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了。

    好。

    他躺着,听林中滴落的水珠。岩石床,他睡的是。四周又冷又静。深夜,一阵阵阴冷的风吹起了灰烬,在这片空茫里来回飞舞。灰烬被卷向前,散落,然后再一次被卷向前。万物都失去了支撑。在灰蒙蒙的空气里无所依托。仅靠一口气熬着,一口颤抖的、短暂的气。真希望我的心是石头做的。

    他在黎明之前醒来,看着灰茫茫白日破晓。缓慢、浑浊。男孩儿还在睡,他起身穿上鞋,裹上毛毯,穿过树林往外走去。石洞中有处岩溶沟,他走下去,蹲着咳嗽起来,咳了很久。停下之后,他就这样跪在灰烬上,抬头对着灰暗的白日。你在吗他悄声问。我最后能见到你吗你有脖子,好让我掐死吗你有心吗你这该被永世诅咒的,有灵魂吗哦,上帝,他悄声道。哦,上帝呀。

    第二天中午,他们开始穿越城市。他将枪放在小车最顶层那叠防水布上面,随时能拿到。同时也让孩子紧挨着自己。这座城几乎已全被烧毁。没有生命迹象。街上的汽车铺满灰尘,每样东西都铺满了灰尘。干结的泥泞中镶着车轮印子。一处门洞里,有具死尸已干成一张皮了。大白天就碰到这种怪相。他把男孩儿又朝身边拉了拉。记住,你放进脑子里的那些东西,永远都会留在那里,他说。你放之前可能该考虑一下。

    有些事也能忘记,对不对

    对。你忘记了想记住的,记住了想忘记的。

    离他叔叔农场一英里远的地方,有一个湖。秋天,他和叔叔常去那里拾柴。他坐在木船后面,伸手探进冰冷的湖水,让手随着船行进,叔叔则弯腰划着桨。老头子脚穿一双小山羊皮皮鞋,戴着草帽。牙齿间叼着根烟斗,一细溜涎水挂在烟斗口,摇摆着。他回头朝岸那边看了一眼,仍握着桨把子摇,又取下烟斗,用手背擦擦下巴。岸上一排桦树,它们尸骨般的惨白与其身后墨绿的常青灌木形成了强烈对比。湖岸就像一处乱石堆,全是枝丫扭曲残断的树,灰扑扑光秃秃,仿佛数年前遭受了飓风袭击刮下的树木。很早之前,这些树就被锯断了,当做柴火被拉走。他的叔叔掉过船身,收起桨,于是他们便在沙地浅滩里漂着,直到木头与沙子磨出嚓嚓的声响。一条死鲈鱼翻起肚皮豁嘴浮在清水中。还有黄树叶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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