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的喇叭空空地在雪地响了好久,才缓缓碾压着皑皑白雪朝迷茫深处驶去,林枫立在窗边,遥遥地望着心之所属的远离,车轮每转一圈,便在他心间压上一道印迹。 任凭他眸中秋波再深情,也触不到那思之不忘的身影。即便是将寸寸情思寄托在片片雪花之上,随风散去,亦落不到北平城郊的一处农家小院里紧锁着的孤寂。
林减言立于这孤寂中,静静看着杯盏中花瓣的起落,食指滑过微凉的杯沿,喃喃道:“你是谁?”
娥皇,浥轻尘,林减言,还是……如今的顾夜兰?
她的芊指不觉离开茶盏,一点点,攀上凝脂如玉的面庞,触碰着肌理的光洁滑润,她想,若她的天地还未曾下雪,拥有这让她前世今生都艳羡的容颜,她是该有多欢喜!如今再看,一眉一眼原来与她的欢喜这般无关紧要,如花般的娇颜,或许可已悦人,却无法悦己!
尽态极妍又如何,倾国倾城又如何?亦不过是一张易衰的皮囊,时光的雪一淹,便只徒留岁月的沧桑,而这沧桑,却被牢牢镶嵌入永恒的灵魂中,经久不衰。
她是怎样变成这副模样的呢,是拜冷月屏魂魄互换之法所赐,还是中了慕容浅布下的爱恨困境,亦或,皆是一场自作孽。
思量间,门上的链锁突然“哗哗”响动起来,急雪乍翻入户,一双素手现了出来,徐徐将餐食搁置在门口,复又退去重新锁上了院门。
林减言静心注视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并无一丝抢门而出的冲动,及至院门锁好,她才慢慢踱过去,将案板隔于桌上,拾起瓷碗中的素白馒头,坐于窗边,和着萧萧风雪声,慢慢咀嚼出滋味。
她在冷月屏施法的木兰香中昏迷,自她醒转之时,便被关于了此处,她不知囚禁她的是何人,亦不知她的目的何在。只知能在茫茫天地间,寻到如此静谧一处所在,于她,实乃一种超然的解脱。
她无心探究真相根本,浮生若梦,本就几分真几分假,又何须那么在意?在这农家小院里,有茶便喝,有餐便食,若是有酒,人生便是畅快之至。
这样想着,心中的郁结不觉舒展了几分,松软的馒头也在唇齿间滋生出丝丝的甜意。
屋外风雪渐渐止了,天与地亦随之安静下来,林减言慢慢斟茶,细细品茗,烦琐的心思也如这汤汁般,一盏接一盏,越来越澄明。静谧闲适中,自东墙方向传来几阵“得得”的声响,像是木屐有节奏的叩击着地板,不多时,一缕淡淡的佛香便透窗漫了过来,林减言才恍然过来,原来是阵阵木鱼声。
想不到软禁她的,竟是一位礼佛之人。她的目光触及屋内的陈设,一桌一几虽是极其朴素,却别有一番雅致,转念一想,若非心性恬淡之至,又如何能将此等农舍拾掇得这样井井有条,这般,净雅无华。
这便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只是不知,这位德馨的主人,何以独独拘了她在此。
林减言被佛声勾起了凡思,蹑着步小心翼翼地朝东墙的方向迈去,猫腰倚在墙根处,细细聆听越墙传来的一方禅音。
木鱼声渐渐消了下去,轻柔的嗓音随之缓缓响起:“顾夜兰,我留你在此,只是让你暂避祸端,在这清净之所得以休养生息,并非歹意,你勿需如此担忧。”
林减言微微一愣,旋即,明了话语所指。她正欲开口解释,木鱼声又“得得”地响起,她面上不由得一红,抿嘴思索半响后,才对着东墙感激地一鞠躬,带着歉意径自从墙角退回了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