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这一死,江湖就变味了。”
徐凤年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姓童的老人认出自己,不过很快就被否定。
言语,脸色甚至是眼神,都能够掩饰得天衣无缝,可是一名武夫的体内气机,只要不曾跻身陆地神仙境界,在徐凤年面前都一览无余。
相反,徐凤年刻意收敛气息,就算跻身天象境界的高手,也未必能够捕捉到蛛丝马迹。
老人重重叹气一声,咧嘴笑道:“老哥我毕竟是老江湖了,知道徐老弟身份不简单,否则也不敢公然悬佩一把北凉刀随意逛荡,如果老哥没有猜错,老弟你是出身凉州数得着的将种大户吧?”
徐凤年点头笑道:“是数得着。”·
老人嘿嘿笑道:“这些都不是个事儿,喝酒喝酒,桌上没酒了,再请老哥喝一壶?”
徐凤年立即招手喊来酒楼伙计,多要了两壶绿蚁酒,酒楼伙计转过身后翻了个白眼,悻悻然去取酒。
他娘的你这一老一少俩穷光蛋,需要掏银子的菜肴没点几份,不用花钱的绿蚁酒倒还真喝上瘾了?
不知不觉,这对鬼使神差坐在了一张酒桌上称兄道弟的哥俩,已经喝掉五壶绿蚁酒,
绿蚁酒,可是被誉为能够烫伤喉咙烧断肠的烈酒。
所以那位年轻女子轻声提醒道:“爷爷,差不多了,这酒后劲可不小。”
老人视线浑浊,摇摇晃晃,乐呵呵道:“爷爷难得痛痛快快喝上一回,你从不喝酒,不知道世间唯有醇酒最是清凉药,要不然古人为何要说功名利禄浓于酒,醉得人心死不醒?”
然后老人跟徐凤年碰了一杯,又是哧溜一声狠狠灌下一大口。
先前老人举杯晃荡来晃荡去,徐凤年好不容易才碰了这一杯。不过老人比起喝掉第二壶酒的时候已经口齿清晰许多,大概是大醉至醉醒了。
老人露出一个深意笑意,朝徐凤年挑了挑眉头,头一回用上徐公子这个称呼,问道:“觉得我孙女如何?”
徐凤年无言以对。
敢情是打算乱点鸳鸯谱?
老家伙看来是真的醉醒了。
年轻女子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屏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
老人喟叹道:“别紧张,我啊,人老眼不花,虽然你小子会是世上许多女子的良配,可惜却不是我孙女会喜欢的那种男子。”
老人的眼神越来越明亮,双指扭转酒杯,自言自语道:“我跟你一般年轻的那会儿,喜欢闯荡江湖,所以有幸见过很多老家伙,有些是好似蛟龙的大人物,剑神李淳罡,酆都绿袍儿,报春人刘因公,等等,也见过很多江湖市井里头的小人物,如今连我都记不得名字了,可不管怎么说,那时候的江湖人,从心底相信被今人视为迂腐可笑的老规矩,会千金一诺,愿意重侠义轻生死,所以我不喜欢你们北凉的鱼龙帮,也不喜欢如今的离阳江湖。现在的江湖啊,就是庙堂阶下的一滩死水,就算陆地神仙再多,也无趣得很,毕竟江湖人是要走江湖,不是看江湖听江湖。”
说到这里,老人眼神慈祥地望向自己孙女,“可是她喜欢就好。”
老人笑了笑,“要说最不喜欢,还是北凉的徐家啊。”
徐凤年脸色如常,低头浅浅喝了一口酒。
口无遮拦的老人感伤道:“二十年前,离阳江湖不敢在徐家铁骑之前谈风骨,就那么一寸一寸给徐家马蹄踩断了。如今,那个人屠好不容易去见阎王爷了,可是离阳江湖仍然不敢在徐家面前自称高手。这江湖,好像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当年人屠徐骁好歹是仗着所向披靡的无敌铁骑马踏江湖,可如今,徐骁的嫡长子,他一个人就够整座江湖喝上一大壶了。”
徐凤年举起酒杯,“老哥,来,我敬你一杯。”
原本已经打算不再喝酒的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倒了满杯绿蚁酒,笑问道:“这是为何?咋的,老弟你姓徐,难道跟清凉山北凉王府沾亲带故不成?”
徐凤年眯起眼眸,微笑道:“因为在这栋酒楼喝绿蚁酒不花钱啊。”
老人嘴角抽搐,“啥?喝酒不要银子?”
徐凤年点头道:“饭菜贼贵,而且一文钱不能少,唯独绿蚁酒不要一颗铜钱。”
年轻女子忍住笑意
老人呆滞当场,猛然回神后吼道:“店小二,再拎两壶绿蚁来!”
徐凤年忍住笑意,“童老哥,我真不能喝了。”
老人瞪着这个家伙,气呼呼道:“臭小子,别喊童老哥,喊童老伯!”
突然,年轻女子伸手按住一把佩刀的刀柄,沉声道:“楼上,有杀气!”
徐凤年一时间脸色古怪。
年轻女子以为这位气息寻常的凉州公子哥,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念在他陪着自己爷爷喝了这么多壶绿蚁的情分上,破天荒继续提醒道:“徐公子,三楼高手极多,最少有四五股气机堪称浑厚磅礴,这些足以跻身一品境界的宗师一旦交手,我未必能够照应得到你。”
徐凤年岂会不知楼上的形势。
南疆第一人程白霜,刀法宗师毛舒朗,龙宫首席客卿嵇六安。南诏第一高手韦淼,目盲琴师薛宋官。
这就已经是五位了。
徐凤年之所以神色异样,是年轻女子这个“有杀气”的说法,让他想起了两个曾经说过无数遍的口头禅。
我胯下有杀气。
裆下很忧郁啊。
每逢两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游侠一起扯掉裤带撒尿,都会比拼谁的杀气更足。
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或是清晨醒来时分,某人低头看一眼裆下,总会念叨一句,兄弟真是对不住了,是当大哥的没出息,再忍忍。
还记得当年那个家伙配合自己当算命先生一起坑人银子的时候,有次背着自己往签筒里丢了枝“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下下签,结果被一位长辈领着前去抽签算姻缘的小娘抽到,结果……可想而知。
不过当时那位黄花闺女的相貌,真的很惊天地泣鬼神啊。
徐凤年下意识望向窗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角翘起,笑得很温暖。
等到徐凤年回过神的时候,三楼已经传出巨大的轰响声。
徐凤年站起身,“童老伯,童姑娘,三楼有我的朋友,我得去看看。”
他早就猜出那名女子的身份,南诏境内金错刀庄庄主,童山泉,货真价实的当世女子刀法大家,她走的武道路数,与武帝城拳法宗师林鸦如出一辙。
那么她右腰叠佩双刀,分别是天下刀中重器第六,第九。
武德,天宝。
老人神情凝重,“既然如此,就让我孙女陪你走一趟。”
徐凤年摇头笑道:“童老伯好意心领了,放心,我知道轻重。”
老人还要说话,突然发现孙女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低头望去,她摇了摇头。
老人虽然不知其中玄机,仍是忧心忡忡道:“千万小心,一有不对,打声招呼。”
萍水相逢,可轻生死。
也许,这就是老人那一辈人的江湖。
徐凤年刚走出去两步,转身猛然抱拳,笑道:“最后那杯酒,是替我爹敬童老先生的,他如果能够亲耳听到,别说五壶绿蚁酒,就是十壶二十壶,也要陪老先生喝个痛快。”
在徐凤年走后,老人一头雾水,纳闷问道:“妮子,爷爷刚才说啥了?”
她一本正经道:“我忘了。”
脑袋难免还有些昏胀的老人晃了晃头,干脆不去想了,笑道:“妮子,爷爷我算是看出来了。”
她有些好奇。
老人认真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与太白剑宗年轻谪仙人并称为江湖双骄的女子深呼吸一口气,紧抿起嘴唇,一言不发。
就在她大失所望的时候,老人语不惊人死不休抛出一句,“他啊,就是北凉王徐凤年。”
她悚然大惊。
老人低头小酌一口后,嘿嘿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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