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院长,门上工友说有些小毛头来捣乱。但是拿着您的名片子,他们也不敢不小心处置。我来看看,或许是捣乱的,也得处置妥当。”梅艳春这才想起正事来。
“我知道了。刚刚来问过我了。的确是来找我的。”静漪看梅艳春脸上有些讶异,点点头。
小梅叹口气说:“一定又是遇到值得同情的病人了是吗?我猜就是这样的……您可知道,这个月您的薪水又不够抵那些欠的医药费了?”
“啊,又不够了?糟糕……我是不是得加班了?”静漪笑着说。看几名工友带着那些小毛头从外头进来,对小梅示意,“这个我们回头再商议对策。我看我得勤加努力才行了。”
小梅哭笑不得的,说:“您一家真的是古道热肠。知道么,昨晚有个即兴捐赠……陶老夫人将身上戴的所有首饰,在离场时,让遂心小姐替她抛进了募捐姑娘的篮子里。场面很壮观的,可惜您错过了。那只篮子里,太太小姐们的戒指耳环手表,下雨似的往里丢……陶老夫人那一挂珍珠项链,价值不可估量的。瞧的我都心疼了。”
静漪轻声说:“啊,幸好没戴那‘勒马玉’,不然我也要心疼了。”
小梅听她还是在说笑,不禁笑道:“真是……”
“临出门前,张妈说她的衣裳配上那‘勒马玉’的项链耳坠反而不显,她爱美的,就换了下来。幸好,否则那才叫破费呢。”静漪开着玩笑。
也许是没来得及,也不把这当成大事儿,早间谁也没跟她提。
小梅笑着连连摇头感慨,见那几个小毛头被带到了面前来,和工友们是叫着劲的样子,也觉得好气又好笑,说:“就是他们吗?”
工友忙说:“就是呢……这几个小毛头,脾气还大的很。说要不是院长请他们来的,他们是绝不肯踏进这里半步的。呀,小毛头们真了不得,你们可知道,我们院长是什么样人呀,哎呀,真是了不得……”
静漪看这几个孩子,听着工友的话、瞅着她,起先也是不吭声的。许是她换过了衣服,又在医院里,这令他们觉得她更加陌生,但是也眼见为实,她的身份的确是不容置疑的了……于是他们看看她,最终又都看向他们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少年。静漪看出来这是他们当中拿主意的了。她也看着他,和颜悦色地问:“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嘛?”
那少年忽的对她鞠了个躬,拖着身旁那个个子矮些的孩子,说:“请程先生给他治一治伤。我可以给程先生做工,还程先生的医药费的。”
“哟,你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小梅轻声笑着问。
少年脸红着,憋着劲儿说:“……那我……”
静漪瞅了小梅一眼说:“别调皮了。你带他们去乔治神父那里吃点东西——来,我们去治疗。”
她向那个受伤的孩子伸出手去。他看了看高个子少年,得到默许,才拉了她的手。
静漪立即觉察他的手滚烫,眉头一皱,摸着他的额头,刚刚想着不好,这孩子就一头向她怀里栽过来。她忙将他扶住,看到旁边的长椅,抱起他来喊着请大家让一让。等长椅上的人闪开,她将孩子放在座椅上,翻了他的眼皮检查着,围上来的人里有医生也有护士,她伸手要了听诊器,解开孩子的外衣……过来帮忙的医生护士请不相干的人都后退着不要围在这里,等静漪吩咐快些把孩子送到急诊室去,叫来抬着担架的工友送过去。
静漪等急诊室的医生将孩子接手,等在诊室外,才发觉自己是忙了一身的汗。一转身,看到小梅带着这些小毛头也都还站在身后,便说:“医生会给他把伤口处理好的。因为受了伤,伤口发炎,他才发烧晕过去的。放心吧,并没有生命危险——你们跟这位姐姐先去吃饭。吃过饭,由她安排你们也做一个检查,然后再去病房看往他,好不好?”
“丁富贵,程先生问你话呢。”小梅拍了拍那高个子少年,笑着说。
丁富贵兀自发呆地看着静漪,被小梅提醒,也不说话,而是过来又给静漪鞠了一躬,还没站直,拉了身旁的伙伴们,一同深深鞠躬。
“这是干什么。”静漪忙说。
这是在急诊室门口,好多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医护,大伙儿都好奇地看着,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她忙示意小梅快些带他们去,说:“我该上去办公了。这里我会交代清楚的。快去吧。”
小梅答应着,带小毛头们离开了。
静漪在诊室外等了一会儿,才回她的办公室去。
白薇看她来,忙给她泡了茶,等她换好医生袍,才进来将一早就等着她回来处理的事情一一报上。静漪喝口茶,听白薇说一样,便交代清楚一样。事情都不是棘手的,她很快便全部处理好了。白薇一出去,办公室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才喝第二口茶。她转了下椅子,望着面前被雨滴打的布满水珠的玻璃窗,浅浅松了一口气。
茶香里混着一点点淡淡的霉味。下雨令这老房子返潮了。她的脑海里不住翻腾着一些人和事,尽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和清醒。她回了下头,书桌上的相框便落入眼底——是她刚刚到这里时,同这里的医生们合影的那天,她的单人相片……她总留心不要让办公室里出现太过私人化的物品,所以她没有放家里人的相片。但是这张相片,能时时提醒她,她的责任。
门被敲响,她说了声请进,来的是梅艳春,几乎与此同时,桌上电?话铃声响起来,她接了起来,示意小梅稍等。
梅艳春将门关好,轻手轻脚走近些,站下时看了接电话的静漪——她面色平静,但是只听着对方说话,并不出声。只不过以她对程院长的了解,她那冷静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表明这电话的内容觉不寻常……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直到程院长低声说了句“知道了”,扣下电话,才缓了缓,但也没立即开口。
静漪手仍放在电?话机上,停了一会儿,才问小梅:“都安排好了?”
“把他们交给乔治神父照顾了。那个在治疗的孩子,叫衣大帅的,已经送到病房了。李医生说他会很快恢复的。”梅艳春忙说。她看看静漪,“这是刚刚上来的时候,有位工友送来的,说是有人在看门人那里留了封信,是给您的。我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异常。”
她把信封放在了静漪面前。
静漪扫了一眼这信封,目光像是被吸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信封上的字迹,问道:“工友还说什么了?”
小梅摇头。
静漪拿起信来,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笺。米黄色的,左下角,一支枯瘦的梅花……但纸笺上什么都没有。
“拿煤油灯来,小梅。”静漪说。
小梅忙去找了一盏煤油灯来,看着静漪点燃,将纸笺在火焰上烤着,字迹现了出来。
“这……”小梅不由自主地低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