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天气却又阴霾起来。
凛凛朔风卷着些细碎的雪粒开始簌簌的下了起来,裴邵竑自染萃那里接了伞,打着伞撑在了两人头顶。
虽然下起了雪,却不是很冷,曲莲走在他身侧,便说起了蔡婆子之事。
裴邵竑一手撑着伞一手背在身后,微微侧耳听着她慢慢说着,不时微微颔首,只是行至紫竹堂前小院子时,却停住了脚步。
曲莲正走着,不意他停住脚步,抬头望去,便瞧见裴劭翊正自院子西侧的角门低头走了进来。抬头望见兄嫂此时在前,倒也顿了顿。
一年未见,他身形拔长了许多,虽只有十六岁,脸上却完全脱了稚气。绣着濯浪纹的暗紫色窄袖穿在身上,衬得他肤色如雪,面莹如玉。
见兄嫂停在不远处,他自大步的走了过来,低头向二人行了礼。礼数周到,行止拘谨。
裴邵竑见庶弟这般,只沉声道,“不必多礼。”又问道,“可见到父亲了?”
“已在书房见过父亲。”裴劭翊便答道,自直了身子,一眼瞧去,已经与长兄一般高了。
裴邵竑将油纸伞递给了染萃,便与庶弟并肩在前面走着。
曲莲与染萃自是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之前在庐陵时,染萃只见过这位二少爷一回,如今时隔一年,再次见到便觉得眼前这位与那个无赖一般的二少爷简直判若两人。只她明白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半跟在曲莲身后,打着伞,半句话也未吐露。
不过十来步,便到了紫竹堂正房。
门外早有丫鬟等着,见几人到了,便撩了帘子,更有人进屋通报,裴劭翊便等在门外,待兄嫂进了屋子,他才弯腰入内。
裴湛此时还未到,几人便入了宴息处向徐氏请安。
徐氏正与裴玉华在炕边坐着说话,原本见着长子方要开口说话,一错眼瞧见了跟在后面的裴劭翊,脸色便立时沉了下来。
裴玉华瞧着母亲面色不虞,好奇看去,却也一愣。回神后,忙起了身。
待裴邵竑与曲莲上前请安后,屋内便沉寂了下来。
便见裴劭翊几步上前,便在炕边跪了下来。只是,一向伶俐的小丫鬟们,却没有一人给他递个垫子。
“儿子给母亲请安,望母亲富泰安康。”裴劭翊的声音虽有些哑,听着却很是恭敬。
徐氏坐在炕上,瞧着此时跪在身前的裴劭翊,脸上神色有些变幻莫测。对于裴劭翊,她心中自是万分愤恨,尤其是丈夫竟然还为他这般铺路将他送至皇帝近身,这更让她心中十分膈应,想起来便如坐针毡。只是如今见他恭顺的跪在下方,倒也有些快意。周姨娘盛宠十数年,裴劭翊被她牢牢的留在身边,便是对嫡母请安,也不过几月才有那么一次,还是在十岁上才开始。
徐氏久久未有应声,裴劭翊便一直跪在那里,垂着首,便是跪着,脊背也未佝偻,反是十分挺直。
屋内一片静寂,所有人都垂了头,便是呼吸都轻缓了几分。
恰在此时,帘外传来了钟姨娘带着笑的声儿,“三少爷长的越发好了,今日穿着这红色的氅衣,瞧着比那观音坐下的童子更好看。”
这般话儿传来,想是裴邵靖与钟姨娘等人碰上了,不过在帘外说会话的功夫。
只这一句也惊醒了屋内众人,裴玉华按捺不住,便偷偷的瞥了徐氏一眼。裴邵竑则坐在椅上自顾的喝茶,曲莲站在他身后,低眉垂目纹丝不动。
徐氏这才应道,“起来吧。”
“谢母亲。”仿若并未受到嫡母刁难,裴劭翊闻声便应道,自站了起来,面上半点不显。
他刚站了起来,帘子便被挑了起来,裴邵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仆妇便走了进来。如今他也不住在母亲的碧纱橱中,在紫竹堂的厢房处住了下来。徐氏怕他受了委屈,给他拨了两个管事的妈妈并六个大丫鬟,再加一个乳娘和一些小丫鬟。裴邵靖身边伺候着的,有十数人不止。
裴邵靖进了屋子便直直的跑向徐氏那里,脆生生的请了安,便要朝着曲莲那边奔去。却又一眼瞧见了立在一侧的裴劭翊,便顿在了当场。他原本就极少见到这个哥哥,年岁又小,此时面上便有些茫然,显是早忘了家中还有一位兄长。
裴邵竑见状,便温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这屋里许多人,你可行了礼?”
裴邵靖听了面上便带了些委屈,磨磨蹭蹭的便上前来给长兄行了礼。他原本很喜欢这个大哥,只是从去年起,大哥每每见了他少有好脸,很是严厉,与父亲越发的像了,他便有些畏惧这个大哥。今日大哥言语虽是温和,面上却仍有些严肃,在行了礼后便赶忙扑到了曲莲身前,软了声喊道,“大嫂嫂。”
曲莲对他笑了笑,伸手将他有些褶皱的前襟抚了抚,见他仍偷眼瞧着此时立在一侧的裴劭翊,便温声道,“那是你二哥,快去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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