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宫第三重的阁室横阔约有一间半,被一张三扇山水屏风分做前后两室。前室的东壁边摆着两套让客人闲语小憩的短椅矮几,西壁边放着一排四五把鼓凳,八张镂空雕花乌漆座椅围着的一张四方大案,正对着南向的四扇大窗。窗外是五尺宽的廻廊,站在廊间凭栏远眺,天地气象尽收眼底,但见山峦起伏松柏如墨,浓荫覆地重峰环绕,林中有雀鸟翻飞暮鸦蹀舞,山间有草庐挂角茅舍隐现,随着日影西向,淡淡的紫色雾霭在山涧谷地中涌出来,在山谷间浸漫流淌……
商成一进门,马上就让小道僮把窗户先关上。李穆的脸色到现在都很难看,田岫的情绪也没有稳定下来,不能让别人看见了笑话他们!
等道僮献了茶出去掩上门,商成皱起眉头看了跟着田岫进来的那个人一眼,问李穆说:“这位是……”
李穆这才想起来应该给他们做个绍介。唉,他被人气昏了头,居然把这事给忘掉了!他说:“这是平原李哲,别字暂师,曾经师从东篱先生治学。一一暂师兄,这位便是应县伯;你或许听说过。”
李哲的脸色也很不好,跟商成见了个文士礼,勉强地客套了两句,告个罪便又过去安慰田岫了。
田岫坐在矮案边。现在,她的脸色不再象刚才那样是一片彻底的红颜色,但苍白地教人害怕。她的双手落在膝上,死死地揪着自己的长衫,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是一个没有生气的雕塑。她对手边的茶汤和身旁的李哲瞄都不瞄上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木扳地,好象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商成深沉地凝视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唇,又把目光转到了别处。他认识田岫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从陈璞那里听了《青山稿》一书的来由一一那是陈璞瞒着田岫帮她刻木出版的。虽然陈璞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件错事,忙不迭地想把送出去的几百本书收回来,但影响已经造成了,田岫的声誉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因为《青山稿》里收录的文章其中很有一些离经叛道的奇谈怪论,因此,它甫一面世便立刻遭到了别人的围攻,连田岫的父亲田望,也专门写了一封信大骂女儿一通,并且公开地说,他没有这个女儿!作为儒学大家,田望的话并不是空言恫吓说说而已。事实上,就是从田望放出那句话的时候开始,两父女便再也没有联系过,田岫也再没回过一趟家。商成很同情田岫的遭遇,同时对她坚韧刚强的性格怀着某种程度的敬佩。假如不是田岫对他一直有些误解的话,他其实很愿意同青山先生探讨一下《青山稿》。甚至于,假如他还是燕山提督的话,他肯定愿意划出几个县来作“试验田”,然后请田岫在燕山实践那些被人视作“倒行逆施”的见解和见地……
除了李哲,阁室里一时间再没有人有心思说话。
但阁室里并不安静。李哲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小声说着什么。他的声音很小,别人根本听不清楚他究竟在说什么;但他的声音很吵,就象有只苍蝇蚊子在耳边呜呜嗡嗡地飞来飞去一样;最关键的是谁都知道他肯定在安慰劝解田岫,所以哪怕他哼哼唧唧的声音再让人生厌,也没人能够站出来让他闭嘴。
在心烦意乱之间,商成忽然听到,好象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而且掉地上的还不是一样两样。地板接连不断地发出嗒嗒嗒嗒嗒的细微声响,非常地有节奏……
但这声响太轻微了,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误听了。他瞅了冉临德一眼;冉临德也正在望着他。很显然,他也发现了这个动静。
商成瞬间就警觉起来。这是地震的先兆,还是这幢轩辕宫有坍塌的可能?他屏住呼吸感觉了一下,没有发现到脚下在晃动,瓷盏里的茶汤也没有晃动,抬头看房梁斗拱,也没瞧见有什么灰尘撒落一一看来不是地震也不是这座木建筑有危险。但那些细碎的声响又是从哪里来的?
冉临德忽然给他递了眼色,示意他去留意田岫的长衫下摆。
他马上就发现,田岫的长衫下摆在轻微地摆动。可是,田岫木着脸坐在那里就象个木像一般纹丝不动,这间阁室的门窗又都紧闭着,一丝风都没有,她的长衫下摆怎么可能无风自动呢?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连半个圈都没转完,他便找到了答案:把他娘的,那群混帐东西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竟然把田岫气到这样?
替李穆和田岫着想,他本来是不打算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田岫气得直发抖,他的火也压不住了。遭娘瘟的,田岫这姑娘既尊师重道又洁身自好,除了写了一本不合时宜的书,还有就是对他不怎么样之外一一除却那两个“缺点”,他还真就不知道这姑娘还有什么坏习惯坏毛病!他忽然很后悔。他不该随随便便让那群混蛋具结画押……
他阴沉着脸,悄声地问李穆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穆咬着牙,轻轻地摇了下头,痛苦地说:“你就别问了。算我恳求你的,别再问了……”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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