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三轻描淡写地掠过了荒岛上的经过,但商成依旧能看出来,在提到荒岛的时候,高小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深深的畏惧。很显然,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他没有去寻究荒岛上的事,而是问起了另外的事:“你刚才说,大越的海寇只求财不伤性命。那其他地方的海寇,是不是并不是这样做的?”
高小三点了下头,说:“真腊那边的海寇,心就特别地残,时常发生杀人夺船的事情,我们回来的时候,就在海上见过漂浮着的尸首。船上还有人认出了其中的一个是他的老乡。听说,哥罗富沙附近的海寇的心更残,他们倒是不怎么杀人,但人要是落到他们手里,比死了还难受……”
“怎么?”商成拧着眉头问。
“他们把抓到的人都卖去禄厄国,说是修什么佛舍。”
禄厄国?这个时期的东南亚,有这样一个国家?商成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禄厄国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禄厄”两个字怎么写,沉思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勉强能沾边的名字。他迟疑地说道:“你说的,是不是吴哥窟……吴哥王朝?”但他实在是记不起来吴哥王朝的崛起和衰落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了。
“应该是吧。”高小三也不能确定禄厄国和吴哥王朝是不是一回事。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都是跟着当地人说话的口音转过来的。就象刚才那个哥罗富沙,那是明州人对那边的称呼;泉州人一般叫那里做‘离游洽沙’……”他卷着舌头,一连学说了好几遍,这才好不容易把“离游洽沙”四个字说清楚。同时他蘸了点茶汤,在条案上写下这四个字,随即又不好意思地说,“……也不知道是这几个字。”
这一回商成的反应很快,他立刻就从脑海里找出了与这两种读音相般配的熟悉地名:“马六甲!”
高小三笑着咧了下嘴。又是一个新名字,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写。
商成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世界地图,又把话题转回了禄厄国。他怀疑,这就是他所记得的那个吴哥王朝。但除了高小三这里,他还从来没听谁说过这个东南亚国家。他很好奇,这个吴哥王朝或者说禄厄国,它跟真腊还有大越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马六甲的海寇一面在真腊掠夺海船和人口,一面同禄厄国做着贸易,这其中好象有点蹊跷啊。
果然如同他料想的那样,高小三说:“听说真腊一直在跟禄厄国打仗,两边都打几百年了。好象真腊一直都是在打败仗。一一反正我是没听谁说真腊打赢过。”
“几百年里一直打败仗?”商成惊讶地说。他有点佩服真腊了。败了几百年还没灭国,这怎么说都是一种本事吧?
高小三笑起来,说:“您不知道,真腊……嗨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低下头,又喝了两口茶汤,顺便在心头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努力地把自己了解的情况组织起来。他说,“怎么说拉,真腊这地方,它大概,我是说‘大概’啊……它大概就不是一个国,至少不是咱们这边的秦汉魏隋唐这样的国。我在那边只呆了半年,光我知道的‘真腊国’,就有七八个。我们在的那个城市是‘瓦罕真腊’的京城,因为京城就叫‘瓦罕’,所以就是‘瓦罕真腊’。在瓦罕城北边,还有溪水真腊和毛水真腊;向西有座山,山里有旱山真腊;翻过山就是白刺里真腊,还有个什么乎我落真腊……”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细数。“……哥罗富沙那边也是真腊,就叫哥罗富沙真腊。一一呃,十一个真腊了!”
商成昂起头哈哈大笑。他问道:“那他们的国王呢?总不可能十一个真腊国,你是真腊国,我也是真腊国,然后咱们大家都是真腊国的国王吧?”
这话高小三可不敢随便乱搭腔。他假装没听到商成的话,沉默了片刻,才笑着说:“听说是真腊国的国王改了国号,把真腊换做了禄厄。但我在那边认识了一个人,他家是唐朝安史之乱时避祸到那边的;他倒是另外有一番说辞。他说,是因为真腊国信佛,而禄厄国信的却是另外的佛教,然后才起了纷争。”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商成也听得很迷糊。但他知道,高小三在瓦罕真腊的时候肯定比较落魄,自然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事情,所以说不上来禄厄和真腊之间的种种纠葛,这可以理解。
高小三努力地回想着,说,“……好象是从天竺还是哪里传过去的佛教,但跟佛教又不尽相同。我在瓦罕城也见过,那些佛菩萨的塑像都不一样,胳膊都是好几根。”
他说不清楚,并不代表着商成想不明白。从天竺传过去的宗教还能是什么?除了佛教就是印度教了;当然还有伊斯兰教。不过随便一樽佛像上就能装上几条胳膊的,只能是印度教了。既然真腊还在跟吴哥打仗,看来吴哥王朝统一中南半岛的脚步是任重而道远啊。只可惜的是,真腊没个叫前三口后三口的大和尚,也不派人来大赵求援,不然他还可以搞个中南半岛方略什么的混混时间……
他咂了下嘴,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扔到脑后,郑重地对高小三说:“小三哥,我有个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高小三马上在座椅里端正地坐好。自打重新踏上大赵的土地,他就对这一时刻早有了准备一一他毕竟让货栈损失了三万缗以上的钱货,还拉下了几千缗的亏空。这样大的损失,即便他与和尚大哥的感情再好,也必须对商成有个交代!
“是这样的,我有个打算,想和你商量一下。”商成说。
高小三抿了抿嘴唇,等着商成的下文。
“我有个朋友,现在就在成都……”话到嘴边,商成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措辞,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就是毅国公王义,你也知道的。他现在在嘉州行营负责后勤上的事务,长期驻在成都。前一阵他来信说,手边缺个合用的人,想教我帮忙推荐一个。我头一个想到的合适人选就是你!怎么样,你愿不愿意从军?”
高小三目瞪口呆地说不上话。他怎么都想不到,商成如此郑重其事,居然是和他说这个事。
他一下就变得口干舌燥起来。虽然商成说的是从军,但他哪里不明白,这其实是给他个机会让他做官。有商成的举荐,又有毅国公王义的照看,只要他点头,今后的道路不说是平步青云,也肯定是一帆风顺。可是,他要做官么?他希望做官么?
商成看他的神色犹疑不定,似乎有些犹豫和担心。但他并没有劝说高小三。假如高小三愿意吃粮当兵的话,凭高小三的悟性,又有他的照拂,十年以内做到游击将军还是有希望的。但前提是高小三愿意。假如高小三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执意劝说他。这种会影响到一个人一辈子道路的选择,还是由当事人自己来做决定比较好。
这个时候,李奉在门外说:“禀督帅,蒋先生和工部杨主事来了。”又说,“小姐也在问,马上就到正午了。您什么时候出去给大家敬酒?”
“和小姐说一声,我这就过去。你让老蒋和杨主事也跟着我一块去。一一毕竟是个喜庆事。”说着话,商成站了起来。他对高小三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考虑一下,过几天再答复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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