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阿等县在河南,其余诸县在河北,如果被卜己逃去河北,中间有黄河相隔,皇甫嵩数万军队想要过河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已足够卜己召集他留在郡北诸县里的驻守部队,合在一起约有四五千人,如再裹挟些丁壮,聚拢万人也不是不可能的,聚拢万人,足可坚守一城,那么少说也还得再有一次攻城之战,虽然肯定是能攻下来的,可一来耽误了时间,二来汉兵也会出现无谓的伤亡,所以,为了避免这些情况,最好还是把卜己拦下,不让他渡河。方悦所部乃是骑兵,速度快,典韦、黄盖都是骁将,其部众也都是周澈麾下最精锐敢战的兵卒,所以派遣他们三人带部先行。
黄盖、典韦、方悦三部先锋合兵有千余步骑,或许不足以击败卜己,但占住渡口却应是绰绰有余了。不过结果却是出乎了周澈的意料,他带部缓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在距仓亭尚有十余里之时,数骑从仓亭方向奔来,却是黄盖派来报讯的信使:“报,主公,我部大破贼兵!”
周澈闻言大喜,没想到黄盖、典韦、方悦三人只凭千余步骑就击败了卜己的近两千人马,不过细细想来,却也不足为奇,卜己部的人马乃是败兵,士气低落,先前打东阿,又连攻两次不克,兵卒疲惫,兼之缺粮,而黄盖三人所带之人马却为大胜之军,且又俱为周澈部的勇士,更重要的是还有方悦麾下的五百骑士,以此击之,大破卜己部也是正常。
周澈问道:“卜己可抓住了?”这信使说道:“被典君生擒了。”不用说,这必是典韦又身先士卒,於阵中生擒了卜己。
周澈喜笑颜开,笑对随行左右的荀攸、桓玄说道:“今卜己被抓,东郡算是平定了啊!”
荀攸、桓玄也很高兴,桓玄笑道:“恭喜你了,皓粼。生擒卜己,这可是大功一件。”卜己是东郡黄巾的渠帅,地位与颍川波才、汝南彭脱相当,虽然东郡黄巾不及颍川、汝南的黄巾兵多,可能把卜己生擒,确是当之无愧的一件大功。
周澈顿了顿说道令来报讯的这几个信使,“尔等不要停了,速去白马,将此讯报与皇甫将军知晓。”这几个信使接令,打马绕过行军的部队,径去白马报讯。
周澈扬起马鞭,指向前路,与左右诸将说道:“加快前行!”十几里地很快就到,黄盖、方悦、典韦迎接於道上。周澈下马,快步走上去,握了握黄盖的手,复又握了握方悦、典韦之手,笑道:“你们只有千余步骑,怎么击败的近两三千贼兵?”说着话,眼往他三人身后看去,在他三人身后,有两人被五花大绑,在数十个甲士的监押下跪在地上。
黄盖转身,指着这两人说道:“主公,这两人便是卜己和李复。”
周澈打眼细看,见这两人一个三十多岁,粗衣露髻,满面血污,腿臂负伤,此人正昂头怒视周澈,另一个二十多岁,膀大腰圆,大概之前穿的铠甲被汉兵扒下来了,露着赤裸的上身,肌隆如虬,此时正伏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等候周澈发落。
周澈当下了然,心道:“这乡农模样之人必就是卜己。”问过黄盖之后,果然不错。
周澈认出卜己不是因为卜己的打扮。老实说,看到卜己这副打扮,他是吃了一惊的,黄巾军的渠帅、小帅见得多了,没有一个像卜己这般寒酸朴素、依旧保持着农人打扮,粗麻衣服不说,连帻巾都没裹,只扎了个发髻,扔到人堆里,谁也不会注意到。
就周澈之前所见的那些黄巾渠帅、小帅大多是玉带丝衣,便算是比较朴素的也皆是锦服亮铠,哪里有像卜己这样的?他之所以认出此人是卜己,却是因为卜己虽然被擒,怒目之下,却自有威势。
周澈本就同情黄巾军起义,今见到卜己这般打扮,顿时眼前一亮,心道:“较之那些起兵后就忘了本分,丝衣锦服、傅粉香囊的渠帅、小帅,这个卜己却是质朴。”不觉起了爱才之意。
周澈刚才问黄盖等是怎么破敌的,典韦在边儿上笑道:“贼虽两三千余,但不堪一击,我等率部到后,先分兵抢下了渡口,然后方君率骑兵分散两翼,我与黄君则率步卒疾击其中阵,只冲了一阵就把他们击溃了。破贼不足提,倒是这卜己与李复值得一说。”
周澈打量着卜己、李复,问道:“有何值得一说?”
方悦笑道:“这李复有些勇力,拿下他费了些功夫。还有这卜己,贼兵败后,他的亲兵们护着他拼死杀到岸边,他们早在河边备下了几艘船只,谁知这卜己却是不肯渡河北上,反复又杀将回来,因此被擒。”
周澈心道:“到了岸边却不渡河。咦,此人虽是个乡农,却有霸王之风。”饶有兴趣地问卜己,“你既逃到了岸边,为何不乘船渡走?”
卜己怒视周澈,骂道:“你就是周贼?今乃公兵败被擒,死不足惜,大贤良师早晚会为我等报仇!”方悦、典韦大怒,两人上前,方悦一脚把卜己踢翻,典韦抽出短剑,横在他的脖上,恶狠狠道:“好个贼子,败军之贼还敢如此嘴硬!”一手捏住他的嘴,迫其张开,另一手提剑对准他的口中,作势要往里刺。
周澈制止了他,大度地笑道:“他战败被擒,难免胸有怨气,便让他骂上两句,又能如何?反正也不会掉一块肉嘛。”吩咐典韦、方悦,“扶他起来。”待典韦、方悦将之扶起,再又问道:“你既逃到岸边,为何不肯北渡?是自知罪孽深重,故此无颜见郡北父老么?”
卜己不识字,不读书,不知“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典故,不过却也听懂了周澈的话,恨恨地吐了口唾沫,说道:“罪孽深重?罪孽深重的是尔等汉贼!杀我道众,与我太平为敌,迟早要遭天谴!……无颜见郡北父老,我的确是无颜见郡北父老!”
周澈对他骂人的前半句毫不介意,只当没听见,问他后半句的意思:“为何无颜见?”
卜己说道:“从我起兵者大半是郡北我道子弟,我告诉他们这不公的苍天已死,我说黄天将立,而今却才杀尽了豺狼,又来了狐狸!我郡北父老何其苦!何其苦!”他双目含泪,仰望苍天,痛呼怆然,“天,天!若卜己一死能换来太平世界,卜己愿死,卜己愿死!”拼力挣扎,想要挣脱典韦、方悦,红着眼大骂周澈,“只可惜我数万东郡弟子战死疆场,只可惜我数十万东郡黔首又要遭鼠辈兵灾。竖子!便是乃公变身为鬼也绝不放过你!”
荀攸、桓玄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周澈站着没动,听了他的这番痛号诅咒,非但没有生气发怒,反而更起了爱才之心,不但更起了爱才之心,更有了些怜悯之意。这是个有理想、有志向的人,只可惜空有理想和志向却没有方向,没有找到实现他理想和志向的正确道路。
他向身后招了招手,叫站在后边的何仪上来,笑对卜己说道:“你可认得他?”卜己不认识何仪。周澈介绍说道:“此乃汝南何仪。”卜己骂道:“叛贼!”何仪面色一红,颇是羞愧。
周澈说道:“尔等作乱以来,所过之处,烧杀掳掠,十室五空,我转战三郡,沿途所见,道有死尸,野露白骨,良田无人耕种,麦苗尽被踏毁。你说苍天不公,所以你要立黄天,难道你的黄天就是这样的一个天么?难道你想给天下百姓的就是这样一个‘太平’么?”
周澈说的是事实,卜己也知道,他涨红了脸,想要反驳,却无从说起,毕竟他本性质朴,不是个狡辩无耻之人。
周澈说道:“所以我说尔等罪孽深重,何仪幡然醒悟,弃暗投明,你怎能说他是叛贼?”何仪听了周澈这话,腰杆挺了起来。他接着对卜己说道:“你刚才说你无颜见郡北父老,可见你是个知荣辱之人。既知荣辱,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愿降我么?”
卜己被强迫着跪趴在地上,手抓着泥土,奋力昂着头盯着周澈看了多时,说道:“愿降将军。”
周澈令方悦、典韦:“放开他。”亲自上前,欲扶他起身,卜己一跃跳起,猛地扑了过来!
这时,周澈离他只有一两步远,亏得久经沙场,反应敏捷,疾退了几步,方才闪避开来。黄盖从周澈的身后冲出,抬脚把卜己踹得趔趄后退,抽刀在手。周澈急忙叫道:“且慢!”
话说得却是晚了,杀死卜己的不是黄盖,而是典韦。在听到周澈的叫声后,黄盖已经收了手,只是拿刀指着卜己,典韦却是勃然大怒,跃步上前,抽剑在手,先是勒住卜己的脖子,接着把剑由后刺入卜己的腰中,刺入、拔出,刺入、拔出,眨眼间连刺了四五剑。卜己痛呼一声,下意识地反手去捂腰上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很快就浸透了他的麻衣,顺着腿流到地上,他只觉力气从身上渐渐消失,眼前发黑,站立不稳,典韦松开手,放任他跪倒在地,虽然跪倒了,神智已经模糊,他却仍然试图坚持着挺直腰杆,并睁大了眼,去寻找对面周澈的身影,但这都是无用功了,“轰然”一声,他栽倒在地。
“唉,唉。”
周澈看着卜己倒下,又为刚才后怕,又觉得可惜,走到卜己的尸体边儿上,蹲下来,想帮他把眼睛闭上,连抚了两下他的眼帘,却都没能成功,顺着他虽仍睁着却已失神的双眼,周澈仰脸向上望去,苍天无语,白云朵朵。“这是何必呢?”又低头看了会儿卜己的遗容,站起身,吩咐说道,“厚葬。”
若放在千余年后,卜己可能会成为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可能会实现他“耕者有其田”的理想,但在眼下这个时代,他却注定是一个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