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意外。
苏浅璎本以为,宁晔最起码会给玉初使绊子,直接沿途暗杀都有可能。
他这般坦荡,倒真是让她不禁诧异。
想了想,她道:“我想去一趟公主府。”
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舜英就是个性格偏执到近乎变态的女人,亏得她之前还觉得她真性情。
真是瞎了眼了。
以燕绥那风流多情却又不为任何女人停留的性子,八成以前甩过舜英。
舜英又那么骄傲不可一世,燕绥落在她手里,就算能保住命估计也要脱层皮。
虽然她口中骂燕绥花孔雀风流鬼,毕竟还是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在,他又是玉初的舅舅。
怎么着她都不能见死不救。
宁晔如何不懂她的心思?
“我素来不会过多干预皇姐的私事,所以我不会帮你救人,当然,我也不会帮着皇姐阻拦你。”
苏浅璎点头表示理解。
宁晔对舜英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毕竟对方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还曾为他付出那么多。但凡他还有一点良知,都不会对舜英过多为难。
舜英私生活那么糜烂,他都睁只眼闭只眼,和燕绥的旧情是非,他同样也不会插手。
顶多就是带她去公主府罢了。
“我知道。”苏浅璎微笑,“怎么着这次我都是受害人,不指望她给我个交代,但她总不至于理所当然颐指气使吧?”
宁晔顿了顿,似笑非笑道:“皇姐是嫡长公主,生下来就是天子娇女,要什么有什么,恩宠比所有皇子都重。早些年她大权在握,更是肆意而为,无所顾忌。所以,我得提醒你一句,别指望她会给你面子,也别指望她会愧疚心虚。你说她蛮不讲理也好,厚颜无耻也罢。总之在她眼里,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你若是以控诉和质问的姿态去找她,她只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反正你又没死,小打小闹而已。在她的府中,她不对你居高临下目中无人都是客气的。”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本来我觉得慕子奕母子俩以及赵家那群人已经够不要脸,没想到你这个皇姐更奇葩,真是不停的在刷新我的三观啊。得,反正极品我是见得多了。好歹你也救了我好几次,就当恩怨相抵了。”
“我不找她算账就是。”
宁晔深深看她一眼,道:“璎璎,我宁可你将皇姐的账算在我身上,也不愿与你恩怨相抵,两不相欠。”
苏浅璎没接话。
要她怎么说呢?
感情的事总是不能勉强的,她只有一颗心,给出去就收不回来了。面对他人的深情,她也只能辜负。
……
公主府已被重兵把守。
皇帝还在位,宁晔却可以随意调兵遣将禁足自己的皇姐。可见如今的重音,果然是宁晔的天下,他有绝对的话语权。
苏浅璎是一个人来的,宁晔原本想跟着,却被她婉拒。女人之间的交锋,有时候男人是不方便插手的。
门前的侍卫看见她,很是客气恭敬。
“苏姑娘。”
苏浅璎知道,这些人对她的尊敬一方面取决于宁晔的态度,一方面也取决于师父墨玄的威慑力。
“我来看看舜英公主。”
侍卫一看她乘坐太子府的马车而来,也知道太子已经默认,自然不敢阻拦,立即自动的让出一条路。
“姑娘这边请。”
苏浅璎跟着带路的丫鬟一路去了舜英的院子,却看见舜英由众人簇拥着从花园的另一侧回来。
令苏浅璎侧目的,是她身侧一个绯衣男子,唇红齿白,妙目含唇,十分俊俏。
这是舜英的男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舜英和燕绥有段旧情的关系,苏浅璎看那男子的目光就忍不住多了几分打量。
长相倒是与燕绥没有半分相似,但粗粗一看那身红衣和侧影,倒是风流妖娆,赏心悦目。
正想着,舜英已经走了过来,她自是已经得到消息,知晓苏浅璎来了公主府,所以此时两人见面,她神色没有半分意外。
“晔儿竟舍得让你单独来见我。”她上下打量苏浅璎,目光转过了然会意的光,“原来是已经把功力还给你了,难怪有恃无恐。”
她嘴角一勾,“进来吧。”
神色间一如既往的慵懒傲慢,目中无人。
苏浅璎心中轻叹一声。
果然还是宁晔了解他这个姐姐。
真是不懂得心虚两个字怎么写啊。
摇摇头,她跟着舜英走了进去。
一进屋,舜英就对身边那个绯衣男子道:“半笙,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帝尊的高徒,苏浅璎苏姑娘,也是我那弟弟的心上人。苏姑娘大驾光临,本宫可不能怠慢。你擅长烹煮茶道,就去给苏姑娘斟茶吧。”
“是。”
半笙微微躬身,低头走了过来。
有了前车之鉴,苏浅璎自是不会随便碰舜英给的东西,所以她婉拒道:“不必了,我此次前来是为一些私事。公主府上的茶太贵重,只怕我没有这个口福了。”
她言笑晏晏,却是意有所指。
舜英呵呵一笑,“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放心,我答应过晔儿了,不会再插手他的私事。虽然本宫风评不好,但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你不用这般的杯弓蛇影,小心翼翼。”
“公主多虑了。”
苏浅璎道:“只因我素来只饮凉茶,所以还是不劳烦公主了。”
“无妨。”
舜英眼帘低垂,眉目妖娆而妩媚,“本宫让人去取冰鉴来,将茶盅置于冰鉴之中。水烧开了直接倒进去,约莫一炷香也就冷却了。苏姑娘此次前来想必有话与本宫说,正巧,等姑娘说完了,润润嗓子。”
她一个眼神飘过来,笑意盈盈韵味十足。
若是男人,早就被她一笑勾了魂儿。
还真是个尤物呢。
苏浅璎心中不免感叹。
“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上次是她大意,才被舜英给暗算,这次自不会再步后尘。
丫鬟很快抬来了冰鉴。
半笙在旁边烹煮茶叶。
烟雾缭绕,他手指纤细如玉,根根葱白似女子。他于茶道的确十分精通,工序繁复而细致,煮出来的茶叶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苏姑娘不是有话与本宫说么?说吧,本宫听着。”
舜英懒懒的坐着,神态总是带着那么几分风情。
苏浅璎也不废话。
“我想请公主放了燕绥。”
舜英蓦然长笑,眉目间很是欢悦。
苏浅璎也不打断,静静的看着她。
舜英笑够了,慢慢停下来。
“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本宫算账的。”
“我来之前你那弟弟已经给我提过醒了,在公主眼里,就算我死了,大约你也不会内疚,更不会低头给我道歉。所以算账嘛,就显得太多余了,就当还你弟弟一个人情。”
舜英莫名的笑了声。
“本宫现在有点明白晔儿为什么会喜欢你了。”她撑着头,曼声说道:“晔儿素来是无心的,当年与本宫争执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本宫晓得他不过一时冲动。他生在富贵乡,自幼锦衣玉食,从不懂得民间疾苦。待他出去走一走,便会明白本宫的苦心。到那时,他就会明白,想要在争夺逐鹿中活下来,就要逼别人更狠,更冷血。他不该有那些所谓的仁慈和同情,也不该有恻隐之心。”
“他回来以后就变了,韬光养晦,步步为营,直到彻底架空本宫。本宫很高兴,他终于不负本宫所望,可以独当一面,甚至比本宫期许的更为出色。可是本宫万万没有想到,驱使他的动力,竟然是因为一个‘情’字。”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苏浅璎,笑得耐人寻味。
“身在皇家,尤其是帝王储君,最沾惹不得的就是一个‘情’字。可是,本宫已经无力阻拦,知道成全他。”
她皱皱眉。
“其实本宫很意外,本宫本以为,你们俩是两情相悦,谁知道你是个有眼无珠的。”
苏浅璎黑线。
这个舜英公主还真不是一般的自以为是。
她是不是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该对她那个弟弟清新相待,神魂颠倒?
“公主,本来我只是一个外人,没资格插手你们的家务事。但是今日,我却不得不说一句,你很自私。”
“你自己纵情声色,却不允许你的弟弟沾惹情爱。你教会他冷血教会他无情教会他生存,却没教会他如何生活。”
舜英眼神微震。
苏浅璎一字一句道:“我一直很奇怪,他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为何给人的感觉是冷漠阴暗的不可接近的?却原来是因为你。你极端的教育方式,让他的性格存在着缺陷。他与你不同,他虽生在富贵乡,但从小见到的是你的霸道你的强势,你的不容反抗。他没有自我选择的权利和自由,也没有反驳的资格。他在你的强权下,被动的成长。的确,你成功的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却没有教会他,该怎样做一个人!”
舜英眯着眼。
“所以他看起来高高在上,实际内心孤僻黑暗,他的血液里,有着和你一样固执的性格。但是,他有底线。所以,舜英公主,你该为他在你强权教导的方式下还能区别于你的偏执和不可理喻而感到骄傲。你也说过,你为他扫除阻碍,不是要让他做躲在你身后的傀儡,而是成为一个能够打败你的强者。那么,你现在做的一切,不正是将他当做一个可以操纵的傀儡么?这与你最初的想法,岂不是背道而驰?”
舜英死死的看着她,长长的指甲掐入了手心之中。
苏浅璎的眼神,有着淡淡怜悯和同情。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事事需要你教导指点的孩子。这一次,他与你为难,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这一点,想来你应该清楚。”
舜英公主眼神里闪过微妙的情绪。
她看着苏浅璎,嘴角的弧度似嘲非嘲。
“你倒是比我更了解他。”
她用的是‘我’,不是本宫。
苏浅璎不知道她这算不算是妥协,但最起码,她多少一斤在心中表示认可,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那天晚上,晔儿说的话…几乎与你如出一辙。”
舜英勾了勾唇,盯着她。
“还真是心有灵犀。”
苏浅璎摇头,“那只是因为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走出来。”
舜英公主绷着脸,似沉思似渺茫。
这时候,半笙的茶也泡好了,他将一杯凉茶奉上。
“苏姑娘,请。”
“多谢。”
苏浅璎接过来,轻抿一口,又抬头看向舜英。
“公主,现在可以带我去见燕绥了么?”
舜英直勾勾的看着她。
“你好像很关心他嘛。”
苏浅璎笑一笑。
“我对老男人不感兴趣,所以公主不必如此草木皆兵。况且…”
她眨眨眼,坦率道:“我已名花有主。”
舜英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玉初?”她把玩着手腕上的珊瑚手镯,漫不经心道:“几年前,我见过他。少年成名,人中龙凤。你这样的小姑娘,会对他动心也在情理之中。不过…”
她抿了抿唇,脸上慢慢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或许他并非你的良缘。”
苏浅璎皱了皱眉。
这话什么意思?
舜英却不解释,而是看向半笙,“半笙,带苏姑娘去水牢。就当那日算计你险些害你丢了性命的补偿。”
她笑得骄傲,“苏浅璎,你记住。本宫今日放了她不是给你面子,也不是畏惧你师父或者是玉初更或者云梦谷。本宫欠下的债,那就由本宫自己偿还,不需要晔儿为了本宫在你面前低人一等。”
她说完就起身走了进去,背影桀骜。
苏浅璎不得不承认,其实舜英是一个好姐姐,虽然可能有些地方不太合格。
……
她跟着半笙去了水牢,见到双手被铁环扣吊着,半个身子沉在水里的燕绥的时候,她笑了。
“花孔雀,难得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燕绥已经被泡在这里好几天,舜英天天都来,没有如那日那般的撕心裂肺,也没对他用刑报复什么的,只是讥诮着冷嘲热讽。
他心智够强大,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还要关他多久。
玉初那个死小子,怎么还不来?
自己可是为救他的女人才身陷险境的,早知道就不趟这趟浑水了。
反正宁晔也不会对那个小丫头怎样。
正想着,就听到苏浅璎的声音,顿时脸一黑。
“死丫头,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风凉话,还不放我出去?”
苏浅璎蹲下来,饶有兴味儿的看着他。
“喂,你这可是在求我哎。求人呢,就该有求人的态度,懂么?”
燕绥嘴角抽了抽,看一眼她身后的半笙,那与他相似的装扮让他下意识的皱眉,随即淡声问:“那女人怎么会好心的让你来救我?你跟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啊。”苏浅璎眼神一转,云淡风轻道:“她害得我险些送了命,怎么着也得有所补偿不是?我可是用了半条命来换你的自由,你得感激我,知道不?”
燕绥翻白眼,哼道:“宁颜那个女人,自负又偏执,她死都不会对任何人低头。别说你没死,就算你现在变成一具尸体,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怎么可能会良心发现的补偿你?小丫头,你这是打量着我好骗呢还是怎么的?”
“哟,你还真够了解她的嘛。”苏浅璎难得被调动了八卦之心,笑眯眯的问道:“看来你们俩的确是‘关系匪浅’啊。”
燕绥不回答,神色却有些抑郁。
苏浅璎扬眉,站起来,在墙壁上找到了机关,按下去。
咔——
燕绥手腕上的铁扣松开,他身子立即向下沉。
苏浅璎袖中白绫飞出,缠住他的腰,将他卷了上来。
燕绥皱眉,嫌弃的看着自己一身的水,额头青筋几乎要爆出来。
苏浅璎知道他最爱美,有轻微的洁癖。如今这幅模样,当真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舜英还真是了解他。
笑了笑。
“走吧,先出去再说。”
燕绥黑着脸,直到走出水牢,眼神里那种阴沉恐怖之色还未褪去。
“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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