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来挨着她坐下,就指望着他剥桔子皮。
她又懒又刁钻,桔子瓤上那白色的丝络条,自己不动手,却总嫌他没有去尽。他说可以吃,将就吃吧,她就嘟起嘴,吃得不甘不愿。
她很浪费,剥了一个桔子,不管甜的酸的,吃到小半个就坚决不肯再吃,大半个还是由他吃掉。
她怪癖多,曲膝抱腿团在沙发上,把自己缩得像个球,他和丈人丈母娘拉着家常,她就游离在外,有一搭没一搭听,一小片桔子皮,也能放到鼻子底下翻来覆去独个儿闻好半天,还要耸着鼻子弄得她自己像只小狗。
陈池闭眼,从许家客厅想到阳台。
那阳台晾过他们一家四口人的衣服。陈池记得,有一回,收衣杆头部的小尖叉断了,他想了个办法,拿硬纸板折起,缠了胶带纸绑紧,做了一个临时的叉子,给丈母娘先使着。丈母娘连连夸他比老丈人手巧,比许霜降这个亲闺女还得用。许霜降傍着他,一声儿也不出,睁着眼睛骨溜溜瞧,看完了才不服气地撇撇嘴。
陈池一向觉得她是强势妈妈手底下的温顺女儿。他,很疼她的。
后来他们不太好了,她周末回娘家去,从来也不会和他同走,他托词忙,也去得少,进门看不见人,到阳台看见她和老丈人坐在小木凳上,中间摆了一张矮脚小旗桌,对坐下棋。
她在下棋上一点天分都没有,而且不耐烦学,老丈人的棋下得也不好。但他看见过几次,她乖巧地陪着老丈人消磨时间。丈母娘则在厨房做各种菜。
那时候,在她心中,没他也行了吧?
冬天的晚上六点,窗外已经黑透。陈池站起身来,拿起车钥匙往外走。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霜霜那个睡,霜霜那个睡,霜霜那个睡睡,我来啦。”
塑料脚盆里,两只白生生的脚丫互相搓着,水面比较浅,未将整个脚浸没,左右脚便不时抬起,互相撩一些温水。
许霜降半阖着眼,手里拿着擦脚布,轻轻哼着窜改的歌词。
今天是星期六,去镇里采购了一次,给爸妈打了一次电话,就没有其他的事了,过得很休闲。
薄薄的塑料盆底部搁在干泥地上,很快,盆里的温水要变凉了。许霜降觉得洗得已经很适意,便将脚掌抬离了水面。她的动作很小心,尽量不让水滴到盆外去。
屋内的地,可是正儿八经的泥土地。
她这间和隔壁那间平瓦房,据说已盖了十多年了,那时候条件差,地上约摸整整平就起了屋,上梁铺瓦就大功告成,屋内的地都没有浇水泥。好多年下来,这地硬结得和水泥差不多,地上有些小坑窝儿,但不影响居住,只有一项禁忌,那就是不能沾上水,否则变得湿滑,鞋底也会弄脏。
许霜降自八月底辗转住过来,倒是习惯了。
她弯腰放下卷起的裤管,端起脚盆打开门,屋内的白炽灯便泄了光亮出去,将门口的青石条照得溜滑,地上更斜了一块门框的黄色投影。
每每此时,许霜降总是很不好意思,即使知道门外没人,她还是像待出洞的小兔子一样先左右张望,而后才跨了出来。
其实这洗脚水应该倒到厕所里去,奈何厕所太远,她便每天趁着夜色悄悄地倒到窗户右侧那棵老槐树底下,对谁也没说。
她刚来时,正值老槐树落花,风一吹,清早起来,地上一圈全是白白的槐花,抬头看,瓦缝里也有。有时中午回屋休息,她开着木格子窗给屋子通气,槐花会落到窗下的青石条上,还会吹进她的窗棂。现在老槐树不仅没有花,连叶子也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枝桠间垂挂着的绿色长荚果。
许霜降默默道了一声歉:“今天喂水喂得早了点儿,喝喝也睡了吧。”
她细致地倒下去,又将塑料盆朝树干轻轻甩了两下,将盆里的余水倒尽,仰头瞅了瞅沉默的树冠,转身一溜烟拎着盆跑进屋了。